說著立刻索齲寶釵道:“這稿紙不知撩在那裏,還得去問襲人。”黛玉便令小丫頭去叫襲人來,寶玉與他細細說明,叫去找尋。襲人道:“我也記起有這件東西,如今屋子都搬騰過了,怕一時沒處找呢。”說著連忙回去叫了麝月,同去找這稿紙。
找了一會,在寶玉書箱裏頭找著了。麝月道:“不知可就是這不是?再沒有別的了。”襲人道:“上年林姑娘回南上一天,我見二爺寫的多分就是這個。”
襲人接過,便至蘅蕪苑送與黛玉看,道:嗚呼!三更雨夜,鵑啼淚以無聲;二月花朝,蝶銷魂而有夢。追憶仙遊舊境,恨三生債自難酬;朗吟莊子遺編,悟一點靈應早毀。維我瀟湘妃子,髫年失恃,內賓依舅氏之門;夙慧能文,進士競關家之號。妝台弄粉,向無同櫛之嫌;繡榻橫經,不異聯床之友。茜窗剪燭,共寫龍華;苔徑牽衣,同扶鳩杖。
戲解連環九九,消長日以怡情;閑尋曲徑三三,餞殘春而覓句。
詞勒螭蟠碑上,蘭室增榮;才傳鳳藻宮中,椒房誌喜。綺閣悟參禪之諦,直勝談經;繡闈拜問字之師,無須載酒。賈勇續金箋一五律,杏簾獨冠群芳;補荒臨玉版十三行,鬆墨真貽至寶。
吟詩結社,字疑香圃;搜來集豔,成圖室貯。水仙作伴,敲枰落子,饒有餘閑,擊缽留音,何須索句?落紅塚畔埋香,竊步芳蹤;櫳翠庵中試茗,叨陪韻事。折絳梅於雪裏,溫酒宜寒;抒彩線於風前,慧心格物。剪通靈之穗,規過增漸;收拭淚之巾,邀憐知感。詎意變聲忽兆?驚聽綠綺之音;無端讖語先成,謬改茜紗之句。鷓鴣春老,絮欲沾泥;鸚鵡詩傳,花誰埋塚。
似曾相識,乍逢訝有前因;畢竟非凡,永訣難憑後果。聆歌榭霓裳雅韻,已傳小像於登場;拈花枝曉露清愁,早逗元機於宣令。試認粉筠,個個淚點常斑;空餘香屑,重重吐絨尚豔。蓼風軒裏,堪摹入畫之容;蘆雪亭前,難覓聯吟之侶。籬畔如來問菊,孰意悲秋?池邊留得殘荷,阿誰聽雨?綠窗明月,尚留垂露之箋;青史古人,已渺駢雲之駕。鬥寒圖在,尋蹤許問霜娥;焦尾琴亡,遺響空悲月姊。乞借仙莖之粒,化丈六金身;擬浮宿海之槎,渡三千弱水。昔聆侍戲語,驚魂早渡江鄉;今嗟仙佩遐升,濁魄難追碧落。看攝影花飛隨去,問盡頭天在何方?記前言於漏盡燈殘,早驚塵夢;泐寸臆於天荒地老,聊慰泉台。雲爾。
黛玉一頭看,一頭想:難為他把頭裏瑣瑣屑屑的事都記在肚子裏,寶玉真是知己。我就當真死了沒有回過來,留此一篇祭文,雖死猶生。寶玉坐在一旁察看黛玉神情,怕他見了祭文傷感,便在黛玉手裏奪過去火燒化了。黛玉道:“這又何必?留他瞧瞧有什麼使不得?”寶釵笑道:“你們兩個人的古典,是那裏張羅來湊成這一篇?將來林妹妹過八十歲生日,就把這篇前後改換幾句,可以當得壽文的。”
黛玉道:“別要嚼舌了。姊姊你提起生日,咱們的生日上半年已經過的了,等到明年再講。這九月初二是鳳姊姊的生日,咱們倒要給他玩鬧一天,老太太也是高興的。”寶釵聽了笑道:“就怕像頭裏鬧出緣故,兩口子又打起架來,怎麼樣呢?”黛玉也笑道:“咱們索性把鳳丫頭灌個醉,吃夠了酒,自然不去吃醋了。”二人正在說笑,寶玉坐在一旁隻是呆呆的出神,並不搭言就走開了。黛玉道:“這不又是一件奇事,他是無事要生出法兒來鬧的,今兒為什麼聽替鳳姊姊做生日的話,倒冷冷的走開?忽然發起什麼心事來了?”寶釵道:“這個我也猜不透。”他二人商議已定,便同去和賈母說了,賈母果然高興。
到了初二日,傳梨香院內兩班女孩子。早上吃麵,午間酒席就擺在議事廳上,一賀生辰,二為酬勞的意思。開戲後,不約而同,座上走了寶玉和玉釧兩個人。黛玉悄悄叫秋紋、碧痕分頭去瞧他們。碧痕去不多時,來回道:“剛才出去碰見跟玉釧姑娘的小丫頭說:‘他姑娘到園子裏東南角那邊拈了香回來,換衣服去了就出來的。’還說:‘二爺也在那裏回來了。’”話未完,玉釧與寶玉先後進來。眾人都沒理會,惟黛玉心上已猜著他們幾分。是日盡歡而散,書無可紀之事,不必細表。
過了幾日,這天寶玉一早起來,走出園去到清客相公房裏坐坐。見嵇好古與詹光早就攏局,程日興、王爾調坐在一旁觀看,見寶玉進去,便都站起來笑道:“世老先生久不到敝齋來賜光了,今兒難得移玉至此。”說著,程日興讓寶玉坐了,自己又拉了一把椅子過來,擺在旁邊仍看下棋。他兩個人各下了幾子,詹光要另尋劫打。寶玉指道:“這一著不應他,不是這一大塊黑棋都沒有了嗎?”詹光算了一算道:“幸虧世老先生提醒這一著,竟看不出來呢。”嵇好古道:“向來從沒領教過,倒不知世老先生手談亦甚精明。”程日興道:“我聞說,世老先生這兩位夫人都是高明的,自然是刑於之化了。”嵇好古笑道:“程兄的通文,好似趕老羊,叫了個倒通了呢。”寶玉忍不住地笑起來,程日興臉上一紅。
嵇好古連忙把話岔開道:“正是,我們求世老先生的單條字幅,好幾年來還沒見惠,如今的筆墨,可是越發難求了。”
寶玉道:“什麼話!如不嫌棄,過兩天塗幾張奉送補壁就是了。”
程日興道:“且慢說求字的話,世老先生的喜酒我們都擾過了。但詹、王二兄原是冰人,世老先生該替己端整幾樣好菜謝謝媒,牽帶我與嵇兄做個陪客。”寶玉笑道:“一定要奉邀。”
王爾調道:“聽說令侄的文章很得意,自然是恭喜的,咱們先擾了令侄的喜酒再講。”寶玉道:“我正為此在這裏打聽。今兒放榜,早該有信了。這會兒鴉雀無聲,怕沒想頭了。”一語未了,隻聽一棒鑼聲喧嚷進來,不知的是賈蘭?是賈環?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