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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者黑和熊明離開後,各自給令狐安發了短信。

於者黑的短信隻有兩個字:茶葉。

熊明的短信更短,一個字:葉。

一個兩個字,一個一個字,令狐安卻都明白了。他邊刪短信邊想:這兩個人還真是……尤其是熊明。去年下半年開始,令狐安就讓熊明多和政府那邊的領導們接觸接觸。後來不久,熊明就彙報說他讓葉遠水縣長改變了印象。這一個“葉”字,也許背底裏就藏著無窮的奧妙呢。

周末,令狐安回到南州。付嫻出門了,孩子在外婆那邊。一個人呆在空蕩蕩地大屋子裏,他竟感到有些沁涼。他到書房上了會網,看了些新聞。現在的網絡五花八門,什麼都有,什麼都可能出現。網上居然出現了“性愛局長日記”,還有前不久被網絡炒進了監獄的煙草局長,竟然要寫反腐小說了。真是奇談!更有甚者,居然有人在網上賣官。雖然是搞笑貼,但也顯得極不嚴肅。身在官場,這是一個正兒八經的世界。而在官場之外,世界卻在飛速地發展著。更多的新鮮,更多的光怪陸離,更多的自由與開放,也正在讓官場這神秘之地,變得更狹小,更局促,更缺乏生機與活力。

每個世界都有每個世界的歡樂!那麼,官場中的人歡樂呢?

令狐安感到累。這是大半年來,自己最切實的感受。有時,他甚至想同,當年要是一直在機關當著個小公務員,不知道現在的心情如何?也有如此的累嗎?也有如此的沉重與疼痛嗎?

是不是也有一樣的傾軋?一樣的無奈?一樣的傷感?

出了門,令狐安沿著湖濱公園轉了圈,上一次,他記得跟付嫻一道,在這遇見了胡吉如。天氣回暖了些,到處都是人。他折了回來,快到家門口時,電話響了。

“你好。回來了吧?”是方靈。

令狐安一激動,竟然忘了說話。方靈問:“怎麼了?有事?”

“啊,不!不!正在市裏。剛散步回來。”令狐安鬆了下領帶。

方靈笑了聲,說:“那正好。我也在市裏。晚上請我喝茶吧!”

“行!”令狐安答應著。

方靈說:“那待會兒定好了告訴我。”

令狐安沒有再回家,而是出了小區。喝茶的地方,南州很多。但讓令狐安一時想起來,卻又說不清楚。平時都是人家請他,他哪裏問過茶樓的地點位置和價格?而今天晚上,是和方靈喝茶。女士優先,他是不能讓方靈請他的,更不能讓方靈掏腰包的。令狐安摸了摸錢包,裏麵還有些錢,是上周到山東考察時,辦公室塞給他的。當然也沒關係,還有卡。卡都是別人平時拿過來的,包括於者黑,熊明,還有其它人。錢衛中也給過,楊光也給過。至於卡上的數額,他統統不知道。到目前為止,他僅僅自己用過一次。那是去年在北京,他用卡給付嫻買了套衣服。那套衣服看似平常,價格卻高得驚人。他先是少看了個零,及至付款時,才知道那不是一千八,而是一萬八。他掏出卡付了。他也瞟了下卡上的餘額,應該在七、八萬以上。他也沒多想。後來,他將卡給肖柏枝用過幾次,主要是肖柏枝出差,或者跟他一道到外地。女孩子嘛,總是懂得花錢。他從來沒問過肖柏枝用了多少錢。這些卡,一部分在辦公室,一部分在房間,也有兩張帶在身上。送卡,這種辦法,湖東好像是從三年前開始流行的。每到年節,很多單位的一把手,袋裏揣著各種麵額的卡,在縣委、政府大院裏轉上一圈,任務也就算完成了。這比拎著煙酒,捱在人家門前,不僅方便,也體麵。領導也省事。本地的購物卡,統統交給司機處理,由司機兌換了,再辦成新的儲存卡,交給領導。不沾錢,不沾禮,多麼光滑,多麼清爽啊!

官場之外有句笑話:說三個官員在一塊喝酒,喝醉了,就比起本事來。怎麼比呢?大家想啊想啊,最後確定用各自袋裏的卡來比。結果,不比不打緊,一比還真比出了名堂。並不是官越大卡就越多,而是看著你手中的權力。三個官員一合計,得出的結論是:不是敬你自己啊,而是敬你的屁股。

笑話歸笑話,也確實有幾分辛辣。

令狐安上了北京路,他沒有打的。而是一直往前走。這樣繁華的路上,是應該有茶樓的。果然,就有走了不到二十分鍾,他就看見了“靈韻茶樓”。還真有意思,居然就叫靈韻。難道它知道我今天晚上要請喝茶的,是方靈麼?

進了門,上了樓,找了個臨街的包間。他就給方靈發了短信,告訴了她地點。方靈很快回了,說稍後就到。令狐安說不急,你先忙。這會兒,他大腦裏閃動著方靈激情四溢的身體與叫聲……他起身上了趟衛生間。回來時,服務生問要什麼茶。他便一一地問了有哪些茶。這一問,足足有七、八分鍾,最後他定了龍井。服務生走後,他接了個電話,是省委組織部縣幹處的劉宏圖。劉宏圖說好久沒見令狐書記了,真的很想跟令狐書記喝上一杯啊!令狐安一笑,說:來湖東吧。明天就來。劉宏圖說哈哈,我可真想去呢。明天就去。令狐書記在湖東吧?這……令狐安稍稍遲疑了下,就道:在。我明天早晨就過去等你。把陳好也拉上吧?怎麼樣?劉宏圖說陳好正在閉關階段。省委正在整個大的發展經濟的文件,他在寫作班子裏。令狐安說那你來就是了,明天見。

放下電話,一抬頭,方靈已經站在包間門口了。

方靈穿一套湖綠的套裝,頭發顯然是新做的,雖然不夠洋氣,但也精神。她站著,望著令狐安。

“快進來吧!方主席。”令狐安站起身喊道。

方靈進了門,坐下。令狐安攥著手,坐著,又站起來,喊服務生將茶送來。又問:“龍井行吧?方主席。”

“隨便。”方靈等服務生走了,笑著道:“這麼快就改口了。”

“啊,是啊,是啊!”令狐安有些尷尬。剛才方靈進門時,他不知怎的,就很自然地喊了她“方主席”。以前在湖東時,十分正式的場合,他喊方靈“方主任”,一般情況下都直接喊“方靈”。或者“方靈同誌”。今天怎麼就這麼順溜地喊了“方主席”呢?他自己也奇怪。好在方靈接著道:“剛到婦聯,人家喊我主席,還真有些……我們小時候,主席隻是一個人的專用稱呼。高高在上。不想,今天,連我也……”

“哈哈,好嘛!好!”令狐安鎮定了些,服務生將茶也上來了。

兩個人喝著茶,竟然找不出合適的破題話。第一杯茶喝得將盡了,方靈才道:“令狐書記怎麼玩深沉了?我可是因為這茶好,喝著喝著,就不想因為說話,而耽誤了。”

“哈哈,我也是。”令狐安說著,給方靈加了茶,然後問:“工作忙吧?不過再忙,應該比縣裏好些。縣裏雜啊!”

“差不多吧!”方靈轉而問道:“聽說李長書記馬上要到湖東?”

“對。通知我了。不就是……”令狐安喝了口茶,“還是礦業經濟那一塊。有些同誌老是抓著不放哪!所以,我說方主席,你離開湖東是對的。我是離不開啊!要能走,什麼單位都行。哪怕……”

“下午,我到明一書記那兒彙報工作。就談到湖東的問題。明一書記看來很有些想法。跟我說:湖東的問題,不僅僅是個別幹部的問題,而是很大一部分幹部的問題。甚至有領導同誌的問題。令狐書記啊,你還得慎重!那老街拆遷,我想要是暫時不搞,還是停了好,免得再引起更大的風波。”

“這……開弓沒有回頭箭!往前走吧。謝謝方主席。最近一直在南州?”令狐安岔開了話頭。方靈也就不好再說了,點點頭,說:“我除了南州,還能到哪裏?到湖東不成?不過也好,清淨!”

茶又加了一次,兩個人竟無言。

方靈起身告辭,說還有人等著,下次再回請令狐書記喝茶。令狐安也沒挽留,兩個人一道出了靈韻茶樓。在門口,道了別,向相反的方向走了。

令狐安走了段路,回頭,見方靈的背影正在四月的晚風中飄著。也許,他們要是沒有那麼一次,今天晚上的談話,將會是漫長的。那茶香,也將會是綿長的。可是,現在,他們竟是相視無言了。其實不是無言,而是不能言,不能言啊!

他拿出手機,寫了句話,發給了方靈。

——那句話是:忘了告訴你,這茶樓叫靈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