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寒武紀(上)(1 / 2)

室內的空氣仿佛都已經冷到凝結,隨便呼出一口氣,就有冰淩落下來,她掛上電話的都在發抖,慌亂著換衣服收拾行李,沒有時間悲傷哭泣,甚至沒有時間思考,隻覺得自己似一部機械,此刻隻順應本能運轉,好容易在火車站買到最快的車票,她才能稍稍冷靜地思考。

那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現在生死未卜,小時候那些瑣碎的記憶如今仿佛電影一般在腦袋裏閃現,清晰而明了,每一段回憶都像匕首紮在心口那塊最柔軟的肉裏,鮮血淋淋。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變得很小,隻有四五歲大,每天問姑姑爸爸在哪,那時候她住在爺爺家,那個江南小村的春天正是桃花滿梢油菜黃的樣子,如一副淡淡的寫意畫,隻那麼幾筆便已經是靜謐悠遠的地老天荒。屋後的小河靜靜流淌,仿佛千百年來都寂靜無聲,奶奶喜歡在門前閑坐,一隻貓從她懷中跳到地上,幾步便消失在了轉角,幾十年歲月風霜,她已經忘卻了一切,苦痛快樂什麼也記不起,每日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不知道是幸福還是不幸。

蘇棠從來是那個家可有可無的影子,有一次全家人吃完飯才發現她並不在家裏,於是四處尋找,她聽見聲音從閣樓上跑下來,嬸嬸嗔怪,“這個小囡怎麼這樣,不聲不響一整天……”

分明是她自己都把自己忘記。

小小的蘇棠最喜歡在河邊看水,或者是躲在閣樓上,透過那扇小窗遙遙望見漫無邊際的蘆葦,每有微風,身姿妖嬈。漫長的梅雨季節來臨的時候,雨滴靜靜敲打在青石路上,仿佛隻消一個恍惚,時光便已快速轉換,人人都已經兩鬢斑白。

那年秋天父親將她接走,父親高大沉默,看到她便自唇角漾出一抹笑意,“棠棠都這樣高了,上次見你還在地上亂爬,現在已經是小大人了。”可蘇棠卻有種錯覺,父親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卻總像是透過她的身體飄向了很遠地地方,再也追不會來,仿佛那些在手指間錯失的時光。

離開村子的時候是已經是傍晚,遙遠的天邊血紅一片,夕陽的薄暉將蘆葦變成淡淡的橘紅色,那橘紅色成為她對村子最後的記憶,最後一點溫暖。她忍不住回過頭去看,看那小小的村落一點點消失在身後,直到看不見,她知道她將要去一個全新的世界,而身後的所有將永遠成為過去。

父親做地質工作,常年在野外,現在工作地點終於穩定下來,於是將她接來一起生活,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小女孩的生活可想而知,父女倆一天三頓都是在食堂解決,那時候對於生活的理解不過是每天快到開飯時間食堂裏那熟悉的飯菜香。有次放學回來聽見人家在背後議論,“蘇老師那女兒真的懂事聽話,可惜一生下來就沒有見過媽媽……”

蘇棠隻覺得那天回家的路那樣漫長,明明是熟悉的方向,熟悉的路口,可總覺得再也走不到家,再也走不到盡頭,身上的書包忽然變得像是有千金重,壓在心上,讓人喘不上氣來。那天晚上懂事的她第一次問了不懂事的問題,“爸爸,我媽媽在那裏?”

良久沉默後,父親終於歎了口氣,她第一次覺得父親是這樣疲憊,隻聽父親開口,“這裏沒有她的世界,於是離開了這裏,去了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