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既平秦,欲留長安,經略西北。一日,聞報劉穆之卒,如失左右手,謂諸將曰:「本欲與諸君共事中原,今根本無托,不得不歸矣。」乃留次子義真鎮關中,以王修、王鎮惡、沈田子、毛德祖四人輔之,而身東還。時義真年十二也。
先是夏王勃勃聞裕伐秦,謂群臣曰:「姚泓非裕敵也,且其兄弟內叛,安能拒人?裕取關中必矣。然裕不能久留,必將南歸,留子弟及諸將守之,吾取之如拾芥耳。」乃秣馬礪兵,進據安定。及聞裕還江南,奮決大喜,即命其子赫連璝為前鋒,率不敢進騎二萬向長安,身督大軍為後繼。沈田子出兵拒之,畏其眾盛不敢進。王鎮惡謂王修曰:「公以十歲兒付吾曹,當共思竭力,而擁兵不進,虜何由退?」請自出擊。至軍,責田子不進。田子素與鎮惡不睦,以其恃功驕縱,恨之切齒,至是益怒。又軍中訛言,鎮惡欲盡殺南人,據關中反。乃托以議事,請至軍中,斬之幕下,矯稱受裕令誅之。報至長安,請將皆大驚。義真與王修被甲登城,以察其變。俄而田子率數十騎至,言鎮惡反,修命執之,數以專戮罪斬之。夏兵至,修同傅宏之出拒,連戰皆勝,赫連璝乃退。
又義真年少,賞賜左右無節,王修每裁抑之。左右皆怨,乃譖修於義真曰:「田子殺鎮惡,坐以反罪殺之。今修殺田子,是亦反也。」義真信以為實,遂殺修。由是人情離駭,莫相統壹。夏兵複來,義真悉召外兵入長安,閉門拒守。關中郡縣,悉降於夏。
裕初聞田子殺鎮惡,王修殺田子,而義真又殺修,大駭。繼聞勃勃進攻長安,料義真必不能守,乃命朱齡石赴長安代之。
戒之曰:「卿至,敕義真輕裝速發,既出關,斯可徐行。若關右必不可守,可與俱歸。」那知齡石未至長安,義真已棄城而東。赫連璝率眾三萬造之。齡石遇之於途,謂義真曰:「速行乃可以免,今載貨寶輜重,日行不過十裏,虜至何以待之?」義真不從。俄而夏兵大至,傅宏之等斷後,力戰連日,至青泥大敗,宏之、齡石及諸將皆死。會日暮,夏兵不窮追,義真左右殆盡,獨逃草中。參軍段宏單騎追尋,緣道呼之,義真識其聲,乃從草中出口:「君非段中兵耶?身在此,然不能歸矣。可刎身頭以南,使家君望絕。」宏泣曰:「死生共之,下官不忍。」乃束義真於背,單馬而歸。裕問青泥敗,未識義真存亡,大怒,刻日北伐。謝晦諫曰:「士卒凋敝,請侯他年。」不從,會得段宏啟,知義真得免,乃止。
十四年冬十月,詔進宋公爵為王,增十郡,建宋王府於京口。自置相國以下官屬,加殊禮,進蕭太妃為太後,世子為太子。先是,王以讖言雲:昌明之後,尚有二帝。使傳郎王韶之結帝左右,密謀弑帝。帝既崩,乃稱遺詔,奉瑯玡王德文即皇帝位,改元元熙,是為恭帝。恭立一載,王欲受樣而又難於發言,乃集朝臣宴飲,從容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倡大義,興複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業著,遂荷九錫。今年將衰暮,崇極如此,物忌盛滿,非可久安。今欲奉還爵位,歸老京師,卿等以為何如?」群臣盛稱功德,莫喻其意。
日晚坐散,中書令傅亮至外,恍然悟曰:「王欲自帝矣,烏可不成其業!」遂複人,行至宮門,而門已閉,乃叩扉請見。王命開門見之。亮入,但曰:「臣暫還都。」王解其意,無複他言,唯雲:「卿會須幾人相送?」亮曰:「數十人可也。」即時奉辭,亮出,時已二鼓,見長星竟天,報群歎曰:「吾嚐不信天文,今始驗矣。」夏四月,亮至建康,以內禪事諭群臣,群臣皆俯首聽命,於是下詔征王入朝。
再說恭帝即位以來,明知此座不久,常懷疑懼。一日,傅亮叩間來見,帝坐便殿見之。亮入再拜,啟於帝曰:「來王功德隆重,人心久歸,願陛下法堯禪舜,以應天命。」帝曰:「如是,當作禪文。」亮即袖中取草呈上,請帝自書。帝欣然操筆,謂左右曰:「桓玄之時,晉氏已無天下,重為劉公所延,將二十載。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書赤書為詔。詔曰:
陵替無常期,禪代非一族,貫之百王,由來尚矣。晉道陵遲,仍世多故,爰稽元興,禍難既積。安皇播越,宗祀墮泯,則我宣、元之祚,已墮於地。相國宋王,天縱聖德,靈武秀世,一匡頹運,再造區夏,固以興滅繼絕矣。乃三孚偽主,開滌五都,雕顏卉服之鄉,龍荒朔漠之長,莫不回首朝陽,沐浴玄澤。
故四靈效瑞,川嶽啟圖,嘉祥雜還,休應炳著。玄象表革命之期,華夷著樂推之願,代德之符,著於幽顯。瞻鳥爰止,允集明哲。夫豈延康有歸,成熙告謝而已哉?朕雖庸暗,昧於大道,永鑒廢興。為日已久。念四代之高義,稽天人之至望,予其遜位別官,歸禪於宋,一使唐虞、漢魏故事。
禪詔既下,群臣請帝出宮,以讓新天子即位,帝白:「天下猶非吾戀,況一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