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人不但武功很高,出手更出人意外,卜鷹一眼就看出來,都是曾經在茶館中出現過的人,而且至少看出了兩個人的武功來曆。

他們既然來了,銷魂小青衣人是不是也會出現?

這一點才是卜鷹最擔心的,不幸的是,他所擔心的事很快就發生了。

剛才他坐的那張椅子上,忽然間就已多了一個人。

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小老頭。

小老頭出現,卜鷹一驚,潘其成已趁這個機會奪門而出,知道這個小老頭真實身份的人,隻要看見他出現,都難免會一驚。

卜鷹無法阻攔他,也無法追,因為所有的出路又全都被封死。

小老頭已拿出水煙袋,在吹紙煙子,用一種尖銳而怪異的聲音問卜鷹:“卜大老板,不知道你有沒有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

“大家都說,隻要有我出現的地方,無論任何一樣東西裏,都可能有毒。”小老頭問,“不知道你信不信?”

“我相信。”

“那麼你剛才喝的那碗茶呢?是不是也可能有毒?”

“很可能。”

“你好像已經把那碗茶喝了下去,難道你一點都不怕?”

“我怕。”

可是卜鷹的態度還是很悠閑,連一點擔心害怕的樣子都沒有。

“就因為我怕,所以我特別小心。”卜鷹悠然道,“就因為我特別的小心,所以我剛才根本沒有把那碗茶喝下去。”

小老頭盯著他看了半天,咯咯地笑了,把一袋水煙用剛吹燃的紙煙子點起,“悉羅悉羅”地抽了起來,一陣陣淡淡的乳白色煙霧,很快地就把這個小老頭籠罩。

在迷漫的煙霧裏,隻聽他用一種琉璃與金屬摩擦般的聲音說:“你知不知道我有一種很毒的迷香,叫作十裏銷魂青衣散?”

“我聽說過。”

“你怕不怕這袋水煙裏就有這種青衣散?”

“我怕。”

“隻可惜你雖然怕,卻衝不出去,就算憋住氣,也憋不了太久。”

“我正在擔心這一點。”

“你打算怎麼辦呢?”

“到現在我還沒有想出辦法來。”卜鷹歎著氣,“等到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我隻好被你毒死就算了。”

小老頭咯咯地笑著點頭:“能被我毒死,倒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如果你憋住氣,也許還可以多撐一些時候,現在你一直不停地開口說話,恐怕……”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卜鷹已經搖搖欲倒,紅潤的臉色,也變為蒼白。

小老頭還在說話。“隻不過你可以放心,我不會毒死你的,最多隻讓你昏迷一陣子而已。”小老頭說,“煉製這種青衣散的藥材都很貴重,要我用得太多,我還舍不得。”

卜鷹連話都說不出了,小老頭說的話,他大概已經聽不見。

也不知是誰在大笑著道:“原來名震江湖的卜鷹也不過如此。”他笑得很得意,可是很快就已笑不出來,昏迷欲倒的卜鷹已經在笑聲中騰身而起,用一種兀鷹在高空滑翔,遊魚在水中遊弋般的身法,在一個令人很難相信的角度裏,從一個很不可思議的方向滑飛了出去,滑出了人叢。

笑的人不笑了,小老頭卻又咯咯地笑了起來:“名震天下的卜鷹還是有兩下子的。”

格殺

對卜鷹來說,無論要從什麼地方逃脫,都不是件困難的事。

有很多人甚至認為,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囚禁住他,也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攔他,他用的通常都是最簡單的方法,可是通常都最有效。

這一次也不例外。

能夠從銷魂小青衣手下脫逃的人,往往已經從一個活人變成了死人,可是卜鷹逃走後,全身上下幾乎完全沒有損傷。

他在一彈指間就已從牢房裏躥入了外麵的院子,然後立刻就看見了一個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會在此時此刻看見的人。

他看見了潘其成。

院子裏是囤放柴木煤炭的,卻有一棵梧桐樹,潘其成就站在這棵孤零零的梧桐下,這個剛才還在用盡全力拚命脫逃的人,現在的神態居然很悠閑,連一點脫逃的意思都沒有,卻有點像是在等人。

--這種時候,這個地方,他在等誰?

卜鷹想過去問清楚,想不到有人比他快了一步,一個長身玉立、服飾雅致、長得非常英俊的年輕人,已經搶先一步,到了潘其成麵前。

他的身法非常快,舉止卻很從容,卜鷹本來還沒有看見附近有這麼樣一個人,霎時間這個人已經出現在潘其成麵前,微笑著向潘其成招呼。

潘其成也同樣在跟他打招呼,而且還在說話,兩個人以前顯然是認得的,隻可惜他們距離卜鷹很遠,說話的聲音又很低沉,卜鷹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隻看見他們的樣子好像都很愉快。

過了半晌,兩個人大概說了十來句話,談話就準備結束了。

卜鷹很想過去問問這個年輕人是誰。他沒有過去問,隻因為他已隱隱猜出了他的身份來曆。

眼見著他已經要走了,忽然又回過頭,跟潘其成說了一句話,潘其成遲疑著,好像正在考慮應該如何答複,就在這時候,年輕人忽然抽出了一柄短刀,雪亮的刀鋒,一下子就刺人了潘其成的心髒。

潘其成的臉立刻因驚訝而扭曲,很快地又由驚訝變為恐懼。

年輕人仍然安靜地站在那裏,冷冷地看著他,居然沒有逃走的意思。

他難道不怕卜鷹來追查詢問?

這時候潘其成全身都已痙攣扭曲,想呐喊呼救,連咽喉的肌肉都已在抽搐,完全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是扭過頭,用乞憐求助的眼光看著卜鷹。

在這種情況下,卜鷹如果還不聞不問,卜鷹就是個死人了。

奇怪的是,那年輕人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很客氣地招呼:“卜鷹卜先生?”

“是的,我就是卜鷹。”

“卜先生看我剛才刀傷人命,居然還好像沒事人一樣,一定覺得很奇怪。”

“是有點奇怪。”

“卜先生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在殺人之後還能如此逍遙自在?”

“不知道。”卜鷹說,“非但不知道,也猜不出。”

“我能夠從容殺人,隻因為我的身份。”

“哦?”

“我姓淩,名玉峰,是刑部的捕頭。”淩玉峰說,“我殺人是合法的。”

這個年輕人就是江湖公認的六扇門第一高手--刑部總捕淩玉峰,卜鷹絲毫不覺得奇怪,因為這本來就是他意料中的事。

“可是刑部的捕頭,好像也不能隨便殺人的。”卜鷹說,“公門中人殺人犯法,一樣要抵罪。”

“那也得看殺的是什麼人。”淩玉峰說,“殺的若是通緝要犯,非但無罪,反而還有功勞。”

“潘其成是兩榜出身的四品官,他犯了什麼罪?”卜鷹說,“就算犯了罪,也該在審訊之後,再明正典刑。”

淩玉峰也不回答,隻拿出了一張看來非常正式的海捕公文。

“追緝要犯潘一飛乙名,本名潘其成,毋庸審訊,即時就地格殺勿論。”

公文上蓋的不但有各州道府縣的照會,還有刑部的大印。

“這樣子夠不夠?”

“足夠了。”

“潘其成雖然是兩榜出身的進士,文采甚佳,另一麵,他又是縱橫在黃河一帶的獨行盜,武功和水性,都是第一流的。”淩玉峰歎息著道,“這個人文武俱佳,實在可以算是武林中少見的奇才。”

卜鷹也在歎息:“隻可惜他若是和另外一個相比,還是差得很遠。”

“另外一人是誰?”

“是你。”卜鷹淡淡地說,“他如果比你強,怎麼會死在你的手裏?”

說到這裏,話已說不下去了,再說也隻有兩個字可說:“再見。”

可是淩玉峰卻偏偏還要再問一句:“這裏的事,好像已經辦完了,卜先生還要到哪裏去?”

“我還要去看一個人。”卜鷹說,“一個無名的人。”

淩玉峰笑了笑:“無名的人,好像通常都要比有名的人更可怕。”

“那就得看了。”

“看?”

“看那個無名的人是誰,”卜鷹說,“有些無名之輩,往往會在迷糊之間死於溝渠。”

“那也得看了。”淩玉峰說,“看那個無名之輩是誰。”

他說:“我就知道有一位無名之輩,曾經在頃刻間將十三名名震江湖的高手斬於刀下。”

卜鷹盯著他,很緩慢地問:“你說的這位無名之輩是不是你呢?”

淩玉峰笑了:“我隻知道當今天下最可怕的無名之輩,隻有兩個人。”

“哦?”

“據說賭局的三位大老板中,就有兩名是無名之輩,都可以在揮手間殺人於俄頃!”

“哦!”

淩玉峰又笑了笑:“幸好這兩個人都不是你,你是個有名的人,非常有名。”

卜鷹大笑:“你說的都對,看來刑部的檔案的確非常完整,隻可惜有一件事你還不太明白。”

“什麼事?”

卜鷹的笑聲停頓,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有名的人,也一樣可以殺人的。”

淩玉峰不說話了,卜鷹也閉上了嘴,兩個人互相凝視著,臉上並沒有露出什麼可怕的肅殺之意,可是秋高氣爽的天氣,卻仿佛陰沉了下來,那一棵孤零零的梧桐,被風吹得簌簌地響。

也許這就是殺氣,削鐵如泥殺人如草的利器,才一出鞘,就會有一種懾人的寒氣逼人而來,雖然看不見也摸不著,但卻可以令人心膽俱寒,全身悚栗,四肢不能移半寸。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淩玉峰才長長地吐出口氣。

“不是現在,現在不行。”他說,“高手交鋒,也要選時候的。”

他說:“不占天時,不得地利,都不能出手,沒有殺機也不能出手。”

卜鷹同意。

“不能出手而出手,必敗無疑。”

“幸好遲早總有一天的。”

“哦。”

“江湖中人都知道,卜先生一向極少出手,二十年來,出手不過三次。”淩玉峰道,“可是我總有讓你出手的法子。”

推理

現在已經是正午,經過這一個多時辰的休息,這個無名的灰衣人臉色已經好得多了,黯暗的額角,已經有了光亮。

他正在吃飯,他的食物都是經過謹慎選擇的,不能太油膩,也不能太沒有油水,不能太滋養,養分也不能太不足,肉類和豆類不能吃得太多,可是也萬萬不能缺少,酒類更是連碰都不能碰。

肝病實在是種很麻煩的病,他一向很少出入江湖,就因為終日都在和病魔掙紮。

對於他的飲食,卜鷹完全不感興趣,他常常奇怪一個人怎麼能靠這些東西維持生命。

無名的灰衣人卻吃得津津有味:“如果你認為一樣東西好吃,這樣東西就是好吃的。”

這就是他的原則。

卜鷹來了,他才從一碟冬菇炒粉絲和一樣四季豆之間抬起頭來。

“你是不是見到了程小青?”

“見到了。”卜鷹說,“隻可惜他好像沒有見到我。”

“圓圓呢?有沒有她的消息?”

“完全沒有。”卜鷹說,“可是我見到潘其成和淩玉峰,還有銷魂小青衣居然也出現了,她的易容術,果然不愧為海內第一,我怎麼看也看不出她本來的真麵目。”

這些事都沒有讓灰衣人覺得意外,但是他卻忽然問了個讓人覺得很意外的問題。

“潘其成呢?”他問卜鷹,“潘其成是不是已經死在淩玉峰或者是小青衣的手裏?”

卜鷹是個很難吃驚的人,這次卻吃驚了:“你怎麼知道潘其成已經死在別人的手裏?”

灰衣人笑了笑:“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該死的人,就非死不可,知道得太多的人,就是該死的人。”

他又說:“潘其成和圓圓都是知道太多的人。”

卜鷹當然要問:“他們知道些什麼?”

灰衣人不回答,卻反問:“你知道些什麼?”

卜鷹開始沉吟,過了很久才回答:“我知道我們從一開始就錯了,不但看錯了人,也走錯了路。”

“說下去。”

“我們一直認為程小青和紅紅兩情相悅,隻因為三姑奶奶的阻撓,所以紅紅才嫁給別人,嫁後又遭到不幸,萬念俱灰,傷心絕望至於極點,所以就入了青樓。”

“她為什麼沒有去做別的事,要做妓女?”

“那意思就好像出家為尼一樣,都是自暴自棄,想遠離紅塵。”

“這麼樣說,倒也可以說得過。”

“可惜我們都想錯了,”卜鷹說,“紅紅自願落入風塵,根本就不是因為她和程小青的婚姻受挫,而是因為白大少。”

“白先貴?”

“白先貴就是紅紅的丈夫,也就是風塵三友白三爺的後人。”卜鷹道,“白家是姑蘇的世家,白家大少爺從小就是神童,隻不過學的不是武功,而是詩賦琴棋書畫,文采風流,冠於一時。”

“可是在武林世家來說,這種人卻是個敗家子。”

“正因如此,所以大家都認為他和紅紅這一對夫妻是怨偶,紅紅一定對她的夫婿很不滿,夫死守寡之後,也沒有什麼傷心,因為她的一顆心,還是念念不忘她幼時的情人程小青。”卜鷹苦笑,“其實大家全都錯了。”

“哦。”

“紅紅對程小青,根本沒有什麼依戀之心,他們之間的感情,隻不過是程小青一廂情願而已,紅紅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過。”

“其實她真正關心的,是她真正的夫婿白公子。”灰衣人道,“對她來說,程小青終隻不過是個從小長大的朋友而已。”

“程小青對她雖然一往情深,可是以他們之間的這種關係,她一定會把真實的情況婉轉說給程小青知道。”

卜鷹道:“我想她絕不會,也不忍欺騙他。”

“應該是這樣子的。”

“所以紅紅墮入紅塵,並不是為了程小青,這一點是我們可以確定的。”

“那麼她出走為妓是為了誰呢?”

“當然是為了白公子。”

卜鷹解釋:“自從風塵三友相繼仙去之後,姑蘇的白家也不再以武功取勝,白公子也準備改變門風,以詩禮傳家,隻可惜白三爺昔年行走江湖所結下的仇家,仍不肯放過他們,一夜之間,將白家滿門殺盡,隻有紅紅被臨時來訪的令狐遠所救,其餘的大小七十餘口人,全都被殺得一個不留。”

“這件血案江湖中人知道的好像並不多。”

“那隻因凶手的手段太毒辣、太慘烈,而且其中還牽涉到白家婦女的名節,所以知道這件事隻是有限的幾個人,也不忍說出來。”

“凶手是誰呢?”

“凶手是誰,至今仍是懸案。”卜鷹道,“曾經有人把白三爺生前的仇家都調查過,案發時並沒有人在姑蘇附近。”

“夫婿家滿門慘死,自己恐怕也遭遇到不可告人的羞辱,萬般傷痛之下,所以才落入風塵。”灰衣人說,“這恐怕就是紅紅出走為妓的真正原因。”

“大致上看來,應該是這樣子的,可是真相究竟如何,還是隻有紅紅自己明白。”

“你認為其中還有什麼緣故?”

“紅紅出走為妓的真正原因,恐怕還是為了要尋找真凶。”

“尋找凶手,為什麼一定要做妓女?”

“這就是其中的關鍵所在了,隻有先找到紅紅,才能查明真相。”

“紅紅卻已死了。”

“那麼就隻有找紅紅身邊最親密的人。”

“圓圓?”

“不錯,”卜鷹道,“有些話,紅紅對令狐遠不能說也不便說的,隻有在圓圓麵前,才可以吐露心事,所以紅紅的秘密,很可能隻有圓圓知道。”

“隻可惜圓圓卻在要緊關頭突然不見了,至今好像還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很可能還有一個人知道。”卜鷹說,“也隻有這個人知道。”

“誰?”

“潘其成。”

卜鷹又解釋:“當天淩晨案發時,隻有潘其成在紅紅所住的那棟巨宅附近,那時圓圓很可能已經發現情況不對了,所以趁機先逃出來,潘其成看見了,當然就攔住了她,把她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潘其成居官濟南,對當地的情況當然很熟悉,要把一個人藏起來,並不是困難的事。”

“有理。”

“那時巨宅中已經有紫煙升起,接著,就發現程小青手持凶刀,站在死者床頭,而且很快就認了罪。”卜鷹說,“到了那種時候,潘其成心裏不管有什麼話要說,也說不出來了。”

“有理。”

“可是這一次我到了濟南後,潘其成卻一直想找機會把這個秘密告訴我。”

“那麼他為什麼不直接帶你去找圓圓,反而先帶你上了那家茶館?”

“因為他知道那家茶館裏有很多高手是特地來處理這件事的,全都不願意程小青的冤獄得到平反。”卜鷹說,“潘其成帶我到那裏去,為的就是要看看我是不是能對付那些人。”

“你若不去對付他們,潘其成把秘密告訴你也沒有用。”

“對。”卜鷹說,“潘其成無疑是個做事很小心的人。”

“隻不過他也有他的秘密。”

“不錯。”卜鷹說,“所以等到他要把秘密告訴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在程小青的牢房裏,我本來以為他要衝出去避開我,想不到他卻是想趁機帶我去見圓圓,他故意找我決戰,隻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

他又說:“在那牢房裏,我本來又以為小青衣他們是特地要去救程小青,想不到他們卻是為了要殺潘其成滅口,所以他在院子裏等著我的時候,我還沒有趕到,他就已遭了毒手了。”

“殺他的是淩玉峰?”

“是。”

卜鷹說:“淩玉峰有刑部的公文,可以將他就地格殺,由此可見,他想必也是一個秘密的罪惡組織中的人,所以才會被刑部追捕,他托身在濟南府,隻不過是種煙幕而已。”

“淩玉峰呢?也是他那個組織中的人?”

“大概是的。”

“所以圓圓逃出紅紅居處時,潘其成沒有當場進去捉拿凶手,那隻因他知道凶手就是淩玉峰。”灰衣人說,“也正因為這件事,那組織發覺潘其成有叛變之意,所以派人來殺他滅口。”

“不錯。”卜鷹說,“所以這件案子現在隻剩下兩點疑問還沒有解答了!”

“哪兩點?”

“第一,紅紅為什麼要離家為妓?第二,淩玉峰為什麼一定要殺她?”

要尋找仇家,並不一定要做妓女的,這其中無疑有很特別的原因。

淩玉峰殺紅紅,不但經過極周密的計劃,而且顯然還有一個極龐大的組織在後麵支持。

縱然淩玉峰就是殺死白家滿門的凶手,這次殺紅紅是為了斬草除根,殺人滅口,以紅紅在江湖中的身份,也不值得他這樣做的。

所以這兩點疑問,的確都很難解釋,除非--

“除非圓圓知道其中的秘密,而我們又能及時找到她。”

“隻可惜潘其成在說出她的下落前,就已被殺了滅口了。”灰衣人說,“幸好死人有時也可以吐露一點秘密。”

“這次死人吐露了什麼秘密?”

“潘其成至少告訴了我們,他知道圓圓藏在什麼地方,這地方很可能就在紅紅居留的那棟巨宅附近。”灰衣人問卜鷹,“如果你是潘其成,你會將圓圓藏在什麼地方?”

卜鷹沉吟著,很謹慎地說:“案發的當夜,潘其成一直都和聶小蟲在一棟小樓上查看動靜,他發現圓圓逃出來的時候,大概會先把她藏在那棟小樓裏。”

“很可能。”

“但是等到程小青自認為凶手,案子定論之後,潘其成一定會把圓圓移到另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卜鷹說,“為了避人耳目,這個地方當然也在附近。”

他斷然下了結論:“這個地方甚至很可能就是紅紅居留的那棟巨宅。”

灰衣人對他的推論顯然完全同意,神色仿佛也開朗了些。

卜鷹又說:“自從案發之後,那棟巨宅就空廢了,而且已被查封,宅子裏的人固然都已星散,外麵的人無故也不能進去,這種沒有人的廢宅,正是躲隱的最好地方。”卜鷹說,“何況圓圓本來已經在那裏住了很久,就算有人闖進去,她很容易避開那些人的耳目。”

“所以你斷定他們此刻就在那棟巨宅裏?”

“我隻能斷定圓圓一定在。”

“聶小蟲呢?”

“聶小蟲就說不定了。”卜鷹苦笑,“聶家有很多奇怪的事,都不是外人可以猜測得出的。”

“聶家實在是個很奇怪的家族,有人說他們是下五門碩果僅存的一家,輕功、鎖骨功、縮骨法、易容、暗器、迷香、毒藥,隻要是下五門一脈相傳的武功,他們無不精通。”灰衣人說。

“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卜鷹道,“但是除此之外,他們的家族還有很多奇怪之處。”

“所以也有人說,他們家也曾出過幾個內外家的高手,甚至有練過金鍾罩鐵布衫混元一氣功的。”灰衣人說,“隻不過這些人在行走江湖的時候,都改變了名姓而已。”

他又補充:“有人甚至說武當四位長老中,就有聶家的人。”

“但是他們這家族最奇特的一點,還是他們通訊的方法。”卜鷹說,“他們互相傳遞消息的時候,不是聶家的人絕對覺察不到。”

“聽說他們家的女眷嫁的也都是很奇特的人,而且都是江湖中的知名之士。”

說到這裏,灰衣人忽然改變話題問卜鷹:“你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卜鷹微笑:“如果我猜得不錯,這裏很可能就是紅紅居住的那棟巨宅的後園。”

灰衣人也笑了,大笑:“這些年來,你的確有進步了,難怪每賭必勝,連財神都輸給你。”

“財神中的那幾個人,根本不能算是賭徒。”

卜鷹也忽然改變話題問灰衣人:“如果這裏真是那棟巨宅的後園,圓圓是不是就在這裏?”

“是的。”

素手招魂

一個穿一身雪白的小姑娘,托著個上麵擺滿酒食的圓盤走了進來,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一對酒窩。

圓圓終於出現了,臉上的笑窩卻沒有出現,她們家的大小姐,不但是她最親近的人,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個親人。

“到了三更之後,我就知道不對了,那個淩玉峰就是白氏血案的凶手。”圓圓說,“所以我就趁機逃出來,通風報訊。”

“你逃出來,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的。”

“你的大小姐為什麼不同意?”

“因為她要自己親手複仇。”圓圓說話的樣子仿佛有些遲疑,“她也不願意這件醜事外揚。”

“複仇是壯舉,怎麼能說是醜事?”

圓圓閉上了嘴,顯然不願提起這一點,所以卜鷹就改變話題問:“聶小蟲呢?”

“他走了,他家裏好像又出了急事,而且他也不願再見淩玉峰,更不願見到小青衣。”

“為什麼?”卜鷹問,“難道他們之間也有什麼關係?”

“那我就不知道了。”圓圓說,“聶家的事,連你都不清楚,何況我?”

“可見聶小蟲也認為淩玉峰就是凶手。”

“他是這麼樣說的。”

“你們憑什麼能斷定這一點?”

“憑一條刀疤。”

“刀疤?”卜鷹立刻追問,“是什麼樣的刀疤?”

“是條像蜈蚣一樣的刀疤,很長、很醜,因為他挨刀之後立刻就把刀口用特製的牛皮線縫合了起來,刀口痊愈之後,兩邊的針腳就變得像蜈蚣的腳一樣了。”圓圓又說,“可是蜈蚣又沒有那麼長的。”

“有多長?”

“最少有一尺三四。”圓圓說,“一刀劈下,幹淨利落,若不是淩玉峰衣服穿得厚,那一刀是可置他於死地。”

“這麼樣說來,要殺他的那個人,無疑是用刀的一流高手。”

“不但用刀的是高手,替他縫合傷口的,一定也是高手。”

“他身上有這麼長一條刀疤,我怎麼會沒有看見過?”

圓圓卻又閉上了嘴,卜鷹用一雙兀鷹般的銳眼盯著她,又追問道:“我看不見,是不是因為那條刀疤傷在一個別人不易發現的地方,一定要脫下他的衣服來,才能看得見?”

圓圓還是不開口,臉上卻露出種很奇特的表情,顯得又憤怒、又哀傷。

她本來是個口齒很伶俐的人,可是隻要提起了這個話題,她就變了,就好像恨不得往卜鷹嘴上用力打一拳,打落他滿嘴牙齒,讓他永遠不要再提這件事。

其實用不著她直說,卜鷹就已經完全明白了。

--淩玉峰就是白家血案的凶手。

--白家的婦女有很多曾經被辱,紅紅也是其中之一。

--淩玉峰身上某一個隱秘處,有一條長達一尺多,蜈蚣般的刀疤,隻有在他赤裸時,才能看得見。

--紅紅自甘為妓,為的就是要製造這麼樣一個機會,因為隻有妓女,才能看到一個陌生男人赤裸時的樣子。

--她當然無法找到凶手,可是她相信凶手聽到這麼樣一個妓女之後,一定會主動先來找她。

綜合這許多原因後,凶手要殺紅紅的理由,就很明顯了。

這是醜事,紅紅不願說,卜鷹也不再提起,他隻說:“現在我們好像隻有一件事沒有做了。”

“殺淩玉峰?”

“就算不殺他,也要捕他歸案。”

灰衣人終於開口:“現在紫煙的案子已破,程小青雖然對紅紅還是一往情深,不惜陪她去死,可是現在也不必去死了。”

“他要死,恐怕也已死不掉。”

“所以你和李紅袍賭的這一局,你已贏了,何必再多管閑事?”

“他不死,我的心不平。”

“淩玉峰十二歲時,就已破了一件很複雜的盜案,將一個一向凶狡的大盜追捕到案,這樣的人對逃亡當然是專家,你要捉拿他,恐怕還不容易。”

“我知道。”卜鷹道,“幸好我不必!”

“不必追捉他?”

“對。”

“為什麼?”

“因為我相信一定有人會替我做這件事的。”卜鷹道,“除了我,一定還有別人不想讓他再活下去。”

這次他又說對了。

一隻手忽然從牆外伸了進來,就像是從水中伸出來的一樣,安靜而柔和,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震裂牆壁,牆上連一點泥灰都沒有落下。

手很美,手指纖長,唯一的遺憾是,手指的關節有些粗大,所以手指上戴了六個顏色絢麗光華燦爛的寶石戒指。

這無疑是隻女人的手,她正在向卜鷹招手。

卜鷹毫不考慮就走過去,大步往牆上走了過去,就好像前麵根本沒有這麼樣一道牆。

等他走過去的時候,牆上果然就出現了一個大洞,卜鷹的人已穿牆而出。

外麵假山流水,花木扶疏,仿佛有一條淡青色的人影一閃。

卜鷹走出去,這人影已經在對麵的假山上,穿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就算不識貨的人,也看得出是套價值很昂貴的衣裳。

她的身材也很好,很苗條、很嬌小,隻可惜是背對著卜鷹的,看不到她的臉。

卜鷹並沒有追過去,她起步比較早,現在距離卜鷹已經有七八丈,要追也很難追得上。

何況外麵還另外有件東西吸引住卜鷹--假山流水下的水池畔,竟赫然擺著口棺材。

卜鷹不追,這青衣人也不走,卜鷹打開棺材,她也不回頭。

她當然知道棺材裏是什麼。

棺材裏裝的通常都是死屍,這口棺材也不例外,半天前還是英姿煥發的淩玉峰,現在已經動也不動地躺在棺材裏。

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淩玉峰?

假山上的青衣人用一種尖銳而怪異的聲音咯咯地在笑。

“你最好不要碰他,也不要想看他的刀疤,現在說不定他全身上下都有毒,你的腳碰上他腳爛,手碰上他手爛,全身爛光為止。”

她一麵說,一麵向後退,一步步向後退,竟沒有施展輕功身法。

她退了幾步,灰衣人就從假山的另一邊出現了,她退上假山,灰衣人就走上了假山,也是一步步往前走的,她退一步,他就進一步。

她沒有施展輕功,也沒有逃走,隻因為她全身上下每一處要害,都被這灰衣人籠罩在舉手一擊的威力之下。

就連遠遠站著的圓圓,都可以感受到這種威力,連手心都緊張得冒出了冷汗。

小青衣受到的壓力當然更大,隻要一逃,就必死無疑,不管怎麼樣逃、往哪裏逃,都難逃這灰衣人的一擊。

想不到的是,這灰衣人竟停了下來。

小青衣立刻躍起,淩空翻身,竟將“細胸巧翻雲”這種很普通的輕功招式完全改變了,變得充滿了優雅而奇巧,一翻身間,就已經發揮出輕功的最精妙處。

她仿佛算準卜鷹這一次絕不會放過她的,所以先發製人,淩空下擊,一眨眼間連擊三招二十一式。

就在這一瞬間,卜鷹臉上發生種非常奇怪的變化,好像驟然看到了什麼他本來以為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所以小青衣本來是很難全身而退的,現在卻在一閃身間就脫走了。

圓圓看得清楚,忍不住問:“卜大叔,你剛才好像看見了鬼一樣,究竟看見了什麼?”

卜鷹又怔了半天才回答:“我看見了一個人的臉,小青衣本來不該長著這個人的臉。”

“這個人是誰?”

“聶小蟲。”

“你是說,剛才那個小青衣,卻長著一張聶小蟲的臉?”

“是的。”

圓圓也怔住,喃喃地說:“難道聶小蟲就是小青衣?難道小青衣就是聶小蟲?”

“可是聶小蟲已經走了,而且一定是跟胡金袖一起走的。”

“你怎麼知道?”

“和潘其成一起在路上攔截我們,把胡金袖從馬車裏引開的人,一定就是聶小蟲。”

“對。”

“聽說聶小蟲家裏有急事要趕回去,胡金袖一定會跟他走的。”卜鷹苦笑,“胡大小姐最近對聶家的事非常有興趣。”

“所以你也不問她的下落。”

“連你都不問,我當然更放心。”卜鷹說,“何況,兩個人偶爾分開一陣子也好,也免得整天鼻子碰鼻子,眼睛碰眼睛,彼此互相厭煩。”

灰衣人忽然插口,帶著笑道:“這句話倒是至理名言,天下的夫妻都應該牢記在心。”

他雖然在微笑,卻顯得很疲倦,臉色好像又比剛才黑了一點,眼白卻比剛才黃了一點。

“小青衣雖然走了,卻已跟本案沒有關係,這件案子本身已可算是完全結束。”他看著卜鷹,“你的樣子看起來也比以前好得多,聽說胡大小姐廚房裏燉的原盅補品對男人十分有益。”

卜鷹也在看著他,眼中充滿關心:“你也該好好保重,治療肝病的唯一良藥,就是‘靜養’兩個字,千萬不要生氣傷神。”

灰衣人微笑:“你少在外麵惹些麻煩,我就不會生氣傷神了。”

他拍了拍手,牆外忽然有頂轎子飛了進來,連抬轎子的人一起飛了起來,輕飄飄地隨風飛入,轎子像是紙紮的,人也像是紙紮的。

灰衣人揮手道別,上了轎子,人與轎又飄飛而起,隻聽他在轎子裏說:“莫忘記那個手上戴著奇形黑鐵戒指的人,很可能也屬於小青衣的同一組織,這次他雖然沒有出手,等他出手時,麻煩就大了。”

那個組織是個什麼樣的組織呢?卜鷹暫時不去想它,不管怎麼樣,那都已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