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饒他,那個狗仗人勢的把總也拖去宰了!”

王七先生卻郎不郎秀不秀地跟了進來,朝地上一跪連聲叩首諫道:“萬歲,您英明一世,何為出此亡國之音?”

“噢?噢?”康熙拉了張廷玉,一道在廂房床坎坐了下來,指著跪在下麵的王七,笑問道,“朕倒想聽聽你的賜教,何謂‘亡國之音’?”

王七抬起頭,骨碌著三角眼說:

“前明君主,有法不依,置六部刑獄於不顧,濫施酷刑,動輒剝皮喂狗,此乃亡明敗政,是謂‘亡國之音’。《大學》有雲:‘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帥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草民搪突進言,望恕其死罪!”

“唔,”康熙格格一笑,自然明白“草民”的用意,這樣殺姓豐的,皇帝將落下非刑妄殺的名聲,起居注上一寫,將流毒後世皇子皇孫,自己豈不成了“桀紂”之行?就憑糟老頭這點遠見,超乎身邊張廷玉,因笑道,“防微杜漸,爾言之成理,何罪之有?快快起來。張廷玉身處其間,換他說出來就不免生嫌了。”

張廷玉確實沒想到這一層,姓豐的太可惡了,康熙發怒他隻覺得痛快。皇上這樣為自己爭臉,心中不由一陣感動,因奏道:“萬歲,這位王老先生宏才大略,深藏不露,臣不能及,極應簡拔出仕,為君效力。”

康熙點頭稱是,王七卻渾身一抖,再次跪了下去道:

“罪臣躬逢盛世,際遇天子,以布衣之身謁萬乘之尊已是萬幸,再不敢作非分之想,側身廟堂……”

康熙笑道:

“人家巴不得做官,你卻有官不做,何也?”

“罪臣不是不想做官,”王七叩首,回憶地說道,“本朝二十六年,南闈拆卷,我是解無。後來拜見主考左興玉大人,他一看學生尖嘴猴腮,一副鍾馗模樣,笑道,你怎好去見聖上?就別驚駕了吧!把學生黜到最後一名,我從此斷了念頭。”

“考官得罪了你,朕可沒有……”

“萬歲!罪臣是方,方——”

“方苞先生,”張廷玉再次把“活鍾馗”扶了起來,“快快謝過皇上吧!”

康熙大驚,再次審視王七,問道:

“你就是方苞?”

方苞點點頭,拘束不安地道:“衡臣早認出了我?其實喝酒時我也猜出了你,也猜出了聖上。隻是有罪之人,不敢躦越罷了!”

半響,康熙詫異地問:

“方苞,朕已明旨特赦了你,又何必改名換姓,躲藏到這濟源地界?”

“唔,特赦?”方苞感激涕淋地道,“獄中並未傳特赦之旨。倒聽說要清理刑獄,查處‘白鴨’,獄中連夜放人換人。罪民以為他們放錯了,連夜逃出京師,萬歲不說,罪民至今以為朝廷還在緝拿呢……”

“嘿,”張廷玉也感歎道,“拿到聖上的特赦令,我去獄中接你,你卻不見了。三年前回桐城,在家鄉也沒見到你,原來你卻流落在這裏!”他轉對康熙,“萬歲,您看方先生……”

對方苞的才學早有所聞,鬼使神差在此地相遇,卻有相見恨晚之感。康熙感歎之餘,正言道:

“方苞接旨!”方苞撲嗵跪了下去。“著方苞即日入值上書房侍候!”轉對張廷玉,“衡臣,要邢年拿一套九蟒五爪袍、紅珊瑚頂戴給方愛卿換上。”

不等張廷玉答應,方苞連連磕頭說:

“萬歲!看奴才精猴似身材,朝廷大概沒一身蟒袍頂戴合扣的,還是讓臣下著布衣吧。”

“準奏!”康熙點頭。因見那身丕,除非定做,一時是找不出合體的袍冠的。張廷玉在一旁笑道:

“方先生,你就是曆朝唯一的布衣宰相了。”

方苞咧著一口板牙嘿嘿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