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有誰?”

“本太子不是賣友之人。”

“紅衣大炮從何而來?”

“明太祖孝陵衛炮台……太祖在天有靈,隻請行家去鏽整修。”

“誰人整修?”

“這……”楊起隆瞟了眼渾身哆嗦的葛禮一眼,心想隻要留得索額圖、葛禮一班逆子貳臣在,我朱三太子不除掉康熙,他們也要把康熙整死。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想到這裏他一拍胸脯,吼叫道,“要殺要剮,隻管衝我一人來!”

穆子煦明知從楊起隆嘴裏問不出什麼,命年羹堯押了出去,關進獄神廟。犯人押走後,他屏退左右,隻留下葛禮半是宣旨半是私家話地說:

“國舅爺,兄弟這次越俎來此辦案,全是聖躬獨斷,你為官多年自然明白。這裏的文書檔案,兄弟奉旨要查封,你並未革職,但要帶家眷離開總督府候旨,務請海函……”

葛禮一聽,早已是渾身酥軟,涼透了脊背。

穆子煦來到魏東亭官邸,正為破了驚天禦案興奮不已。魏東亭卻劈頭蓋腦給他潑了一瓢冷水,他把茶遞到親家手上後,憂慮地道:

“兄弟,你我兄弟二人此番種禍不淺!”他將茶幾上一個紫漆金裹明黃封麵的匣子掀開,從中拿出一柄鏤花碧如意,一隻掐金線臥龍袋,輕聲說,“你可認識?”

“這是宮中之物,”穆子煦一驚,“是皇上賜的?”

“不,”魏東亭搖搖頭,“剛才快馬送來,如意,是四爺送的;臥龍袋,是太子送的,都專指定我一定交給你本人。”

穆子煦不禁打了個寒顫。魏東亭湊了過來小聲道:“你去吩咐年羹堯,什麼都不查了,不能再株連一人,連葛禮在內。否則,血染宮廷,你我也難脫幹係……”

康熙在乾清宮忐忑不安地度過了嚴冬,他知道江寧炮打行宮案肯定不是所謂朱三太子一黨所為,倘無內線,一夥反賊何以掌握朕的行蹤?想到這裏他不寒而栗,十四個皇子如今都陸續長大成人,皇太子胤礽是第一位皇後赫舍裏氏所出,是索額圖的侄外甥,其餘皇子分屬不同皇後嬪妃所出,他們都有國舅或外公在朝廷擔任重臣,如果象前明發生皇子爭奪太子,或出現朱常洛那樣不爭氣的太子,這乾清宮就會再次流血,出現新的鬼魅魍魎。這種天家的憂慮,就是跟最心腹的大臣如張英、高士奇都不能說,他隻能一個人漚在肚子裏打肚皮官司,在龍床上夜不能寐,輾轉反側,望著殿內梁拱出神。

在前明萬曆年間,乾清宮曾是一個“花花世界”。那個不爭氣的朱常洛做了皇帝,在殿內梁拱之間,設置著數百尊佛像,有的作男女交合狀,有的裸女坐男身,有的三頭六臂,腳踏裸體男女……千姿百態,活靈活現。崇禎年間,思宗朱由檢發動了一次“掃佛”運動,方把這些淫穢佛像統統逐出了乾清宮。如今乾清宮,加上東、西兩翼的配殿昭仁殿、弘德殿,和東、南、西三麵的端凝殿、懋勤殿、廂房、乾清門,在乾清宮前形成了一個密封的庭院。為皇帝生活起居、處理萬機服務的設施有禦茶房(兼理果品、點心、酒水)、禦膳房、禦藥房(附設太醫值班室),有珍寶、古玩、文物、字畫陳列室,有存放帽子、鞋子、帶子、衣服及相關飾物的庫房,有保管筆墨紙硯等文具用品,以及書籍、鍾表的場所……應有盡有,但此時此刻,在康熙玄燁的眼裏,卻浮現的是鬼魅魔影。

萬曆末年,朱常洛的太子地位已定。陰險毒辣的鄭貴妃為了討好朱常洛,投其所好,送了八個美女供他享用。朱常洛身體本不強健,此番又與這些女人淫樂,漸漸體力不支。登基僅十幾天,就因酒色過度,臥床不起了。可是,他並不節製自己,照樣與宮女鬼混。一天夜裏,為了尋求刺激,他服了一粒“紅丸”,結果,狂躁不已,狂笑不止,精神極度亢奮。第二天早晨,侍寢的吳讚連忙請來禦醫崔文升診治。崔文升不知皇帝是陰虛腎竭,還以為是邪熱內蘊,下了一副泄火通便的猛藥。結果,朱常洛一宿腹瀉三十餘次,危在旦夕。這下子,闖了大禍,朝廷上唇槍舌劍,重臣楊漣上書,指責崔文升誤用瀉藥。崔文升反駁說並非誤用,而是皇帝用了“紅丸”造成病重。東林黨人馬上反擊崔文升不但用藥不當,還拿“紅丸”之事敗壞皇帝名聲。病危之中的朱常洛,躺在病榻上,還念念不忘“紅丸”,想要服用。鴻臚寺丞李可灼當即進了顆紅色丸藥,朱常洛服後,沒甚動靜。晚上,朱常洛又要求再服一丸,李可灼又進了一顆紅色丸藥。結果,不大一會兒,皇上就手捂心口,瞪著兩眼,掙紮幾下,一命嗚呼了。朱常洛才即位三十天,年號還沒來得及製定呢!

明末宮廷內黨爭激烈,“紅丸”一案,引起了更加尖銳的衝突。有人認為,李可灼進的“紅色丸藥”就是“紅丸”,紅鉛丸,是普普通通的春藥。春藥屬於熱藥,皇帝陰寒大泄,以火製水,是對症下藥。李可灼把春藥當補藥進上,隻是想步陶仲文後塵而已,隻不過他時運不佳……有人認為,那紅色丸藥是道家所煉金丹。用救命金丹來對付垂危病人,治活了則名利雙收,死了算是病重難救。李可灼很可能是這樣想這樣做的。還有人認為,拿春藥給危重病人吃,有悖常理。李可灼明知自己不是禦醫,病人又是皇帝,治出了問題,腦袋都保不住,為什麼還這樣大膽進藥?況且,朱常洛縱欲傷身,急需靜養,怎麼還用這虎狼之藥?由此推斷,李可灼必是受人指使,有意謀殺皇上。再一追查,崔文升曾是鄭貴妃屬下之人。崔該殺!崔的幕後指使也該追查!李可灼是首輔方從哲帶進宮來的,也要追查方從哲。方從哲慌忙上書請求退休。最後,李可灼被判流戍,崔文升被貶放南京。鄭貴妃和諸多宮女賜死,株連坐死的宮人、臣子不計其數,“紅丸”案才算了結。

康熙每每想到這些前朝故事,再聯係皇太子與眾阿哥不和,便心如刀絞。乾清宮的每一塊鋪地金磚上,都浸滿宮女嬪妃的鮮血。那些屈死的嬪妃宮女的冤魂,怎能不在乾清宮四處遊蕩呢?古宮魅影使他恐懼生厭,他曾多次跟身邊的宰相張英說道:

“張愛卿,你信世上有鬼嗎?”

“ 陛下,”老宰相張英文謅謅地回答,“孔聖人曰:敬神如神在。至於鬼嘛,真人聖人死而為神,枉死之人死而為鬼,也該合敬鬼如鬼在吧。”

“要是不信呢?”

“不信?”張英眯著的眼睛瞪大了,“聖上不相信神鬼?”

“怎麼不相信呢?”康熙哈哈大笑,“這乾清宮裏,大白天就能抓出活鬼來,到了夜晚,朕是跟前朝魔魅厲鬼同床共枕……”他說這些話不是沒有來由:晚上睡在龍床上,眼睛一合,就見青麵獠牙的鬼魅朝他撲來。他不敢單獨寢臥,總是召後妃侍寢。由於宮殿高大,空間過敞,將暖閣分隔成數室,設多達27張龍床。由於室多床多,皇帝每晚就寢之處很少有人知道。想起前朝的“壬寅宮變”、“紅丸案”,他不能不有所提防。

康熙雖然居住在迷樓式的宮殿內,且防範森嚴,但仍不能高枕無憂。有時累趴了,對男女之事毫無興趣,也要女人作伴,純粹是為他壯膽。而眾多後妃,輪上被寵幸一次極不容易,肌膚相親卻得不到她們暮思夜想的“寵幸”。在龍床上不安地輾轉反側,弄得他休息不好。如此惡性循環,他對身邊的後妃宮女竟打不起興趣來了。

“皇上,乾清宮是龍禦之地,多代皇帝寢宮,怎麼……”一旁的張英唬得說不下去了。康熙知道老宰相被嚇壞了,他塌嘴一笑,轉換話題道:

“張愛卿,你是江南人,江南是富碩繁華之地,風浪溫柔之鄉。朕在乾清宮住膩了,你傳旨禮部、戶部,速速安排五月的江南之行吧!”

接到穆子煦和魏東亭的聯名奏章,朱三太子案也未牽涉朝廷別的什麼人,康熙反而放心了許多。一邊下旨命將楊起隆就地淩遲處死,一邊緊急召見駐塞北的將領,麵授機宜。春暖花開鶯歌燕舞的五月,他便帶著張英、高士奇等近臣,開始了第一次南巡。這次皇帝出巡是以視察河道的名義,來到江南金粉之地,為籠絡江南學子、才俊,前明遺老,他沿途參拜了曲阜孔廟,在江寧祭奠了明孝陵。

康熙南巡,玩也玩了,又籠絡了江南民心,可謂一舉兩得。此後,他對南巡樂此不疲。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孝莊太皇太後崩逝,享年虛76歲。皇帝在乾清宮守孝,前後三年暫時停止了南巡。孝期一過,他在乾清宮又呆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