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邊吃,邊說說前朝的事情。”康熙象征性地吃了點糕餅之類道,“乾清宮真的有那麼不潔,鬧過鬼嗎?”
“是的,皇上。”張英覺得以前朝皇帝荒淫無度導致宮變的史跡,對這位婚姻不幸的萬歲爺也許能起到鑒示作用,便娓娓道來。
“這得從嘉靖帝朱厚熜說起,他做太子時便服靈丹春藥,史記‘性寢燥急,喜怒無常’;行房如狼似虎,久不罷休。登基後,皇帝每幸一女,都得登記造冊,內史記日幸數十女,有的慘死在龍床上的,活著的,大多苟延殘喘,久難康複。嘉靖二十一年,朱厚熜要求河北、安徽等地,選少女進宮就達1500人。”
康熙眯縫著眼睛聽著,也不插話。張英便照正史、野史筆記上說的如實道來:朱厚熜瞎折騰,乾清宮迷漫著一股恐怖氣氛。後妃們被鼓搗得筋疲力盡,煩不勝煩,個個忍氣吞聲。皇後張氏不堪折磨,被打入冷宮。宮女們人人自危,時時擔心厄運突然降到自己頭上。結果,應了那句老話:報應!嘉靖二十一年十月初九深夜,朱厚熜折騰累了,沉入夢鄉。值夜班的十多名宮女,都鬆了一口氣:又多活了一天!楊金英趁這個難得的喘息,與幾名平時處得不錯的宮女聚到一起,自然而然地議論起“該死的皇上”了。楊金英說,照這麼胡鬧下去,咱們早晚都得死在他手上,反正也是個死,不如先把他弄死,咱們再死,也比死在他手上強!楊金英一挑頭,頓時群情激憤,視死如歸。大家都說,要幹,就馬上動手!
她們找來一條繩子,悄悄靠近龍床,把繩索套在朱厚熜的脖子上。大家猛撲上去,有的按腦袋,有的按胳膊,有的按大腿。剩下的人,像拔河一樣,使勁兒拉繩子。可想而知,要不是朱厚熜作惡多端,讓這些女孩子忍無可忍,她們何至於對一個皇帝下此“毒手”!可是,朱厚熜直翻白眼兒,吐舌頭,卻總是有一絲餘氣兒,不往肚裏咽。原來,楊金英在慌亂中,把繩套結成了一個死疙瘩。姑娘們沒發現,有人卻認為有老天爺保佑,“皇上不該死”,害怕了,後悔了,偷偷跑到坤寧宮,向方皇後報告。皇後立刻起床,帶人前去救駕。曆史上稱這一事件為“嘉靖宮變”或“壬寅宮變”。
康熙聽到這裏,兀自感歎一聲:“天造孽,猶有救;自造孽,無法救。”
“聖上說的是,”張英續說道,“朱厚熜死裏逃生,休養一段時間就緩過來了。宮女們卻遭了殃,一場大清洗,楊金英等十多人被淩遲處死,因受牽連而丟了性命的,數不勝數,其中還有不少嬪妃。那場大清洗過後,乾清宮就鬧鬼了,朱厚熜如驚弓之鳥。他卷起鋪蓋,搬到西苑去了,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跟張英有過這次夜談,正是血氣方剛的康熙,自信不會重蹈嘉靖皇帝的覆轍。他自幼受過師傅嚴格的教導和訓練,從三四歲朦朦朧朧當太子直到做上皇帝,每天早晨天不亮黑燈瞎火起床,內監幫他把袍冠穿戴整齊,就要去祖母太皇太後、皇太後、太妃、太嬪居住的慈寧宮、壽康宮、壽安宮一一“請安”,以表示對長者的孝道與尊崇。請安完畢,開始早讀。讀前朝曆代皇帝的《聖訓》和《實錄》。《聖訓》是前朝皇帝告誡臣下的詔令、言辭語錄,《實錄》是曆代皇帝統治時期治國的編年大事記。康熙一天中精力最充沛的時間,都花在學習先祖的聖訓上,無論嚴冬酷暑,從不間斷。經過長年累月地學習和領會,現在他遊刃有餘,能高屋建瓴地依據朝野實際情況,調整、製定出自己的治國方略。
上午九點半到十一點,他要上朝理政、辦理庶務。處理政務分為日常的和特殊的兩種。早朝,召見大臣,一年一度的禦批死刑、接見外國使臣等,是屬於日常的政務;重要的典禮像登極大典、大朝會、皇帝生日、皇帝大婚等都屬於特殊的政務。且看所謂日常政務吧,皇帝還在飯桌上細爵慢咽,太監就把請求召見的王公大臣們的牌子遞上來了,這叫做“膳牌”,由皇帝決定飯後召見誰,不見誰。飯後,他來到禦書房,開始批閱大臣奏章、召見大臣議事。有時召見一個人、有時幾個人。多的時候,一天要召見四五起。皇帝在召見大臣的時候,要詢問各方麵的情況和存在的問題,然後下發諭旨。自順治爺開始,朝廷雖然設有許多輔佐皇帝處理政務的機構,例如議政處、內閣、軍機處等,但這些機構並沒有決定權,朝中政事無論巨細都要由他皇帝一人拍板。康熙年輕時經曆嚴格鍛練, 登基後日夜勞思,勤於理政,朱批諭旨不用別人代筆。所以為批閱奏折,常常要伏案到深夜。
皇帝處理政務的另一種方式是禦門聽政,這也是順治爺立下的規矩。順治爺逢五視朝,政務繁忙的康熙幾乎是每天聽政。禦門聽政的時間多在黎明,許多重大決策,如康熙八年的除鼇拜、康熙十二年討伐吳三桂叛亂、康熙二十年攻打台灣的決策,都是在禦門聽政時做出的。最安逸的時候,中午過後回寢宮打個盹兒,晚膳過後還得讀經、史、子集,吟詩繪畫,或由妃嬪陪同看看戲,聽聽樂曲;天黑後進過晚點或酒膳,還要做佛事,然後才能上龍床就寢。這真是一天到晚兩頭黑,像個農夫一天下來累得骨頭散架。
康熙跟先皇順治一樣也是個情種,仿佛在愛新覺羅皇族的血脈裏,一直綿綿不熄燃燒著勃勃的情欲。他對如此刻板,枯燥乏味的宮廷生活並不適應,但是在老祖母孝莊太皇太後的嚴格管束下,他努力收束自己張揚的個性,決心要做一個好皇帝。童年和少年時留給他唯一美好的回憶,是兩小無猜與蘇麻喇姑的嬉鬧和友誼。登基後,特別是粉碎鼇拜集團自己親政以後,冊封的皇後,一個一個離他而去。悲傷之餘,連一個能說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了,身邊雖有一大群嬪妃,繁忙的政務之外他也沒有感到有多少男女之間的樂趣,無非是短暫的床第之歡,生下一大堆皇子皇女,十幾個皇子又總是給他製造麻煩。
皇太子胤礽、皇四子胤禎都不安分。原本打算在康熙二十二年冬皇帝南下巡視河工,順便去江寧、杭州遊覽江南風光,名勝。身邊的侍衛魏東亭早就放了江寧巡撫,國舅葛禮又是江南總督,要他們為南巡作些準備。誰知臨到要啟駕時,卻傳來朱三太子在江寧謀反要趁皇帝南巡炮擊行宮,企圖弑君的驚天大案。案子牽涉太子、皇四子、索額圖和國舅葛禮等人,康熙激憤之餘,隻得推遲第一次南巡時間,也不敢驚動索額圖、熊賜履等輔宰,隻跟張英和新近擢拔到南書房草詔的高士奇,如此吩咐一般。而後,密旨身邊一等侍衛穆子煦,調任江南布政使,著他即日趕往江寧,與魏東亭一道查處朱三太子一案。
穆子煦是魏東亭拜把兄弟,又是兒女親家,都是康熙心腹一等侍衛。穆子熙趕到江寧將皇帝密旨交與魏東亭,在總督府屬下玄武湖標營遊擊年羹堯的船艦配合下,一舉殲滅朱三太子手下謀反的近兩百名僧人,朱三太子逃到天妃廟閘口,也被魏東亭的人活捉。繳獲架在行宮附近山頭的紅衣大炮、無敵將軍炮若幹門。
所謂朱三太子,就是康熙十八年在京城、直隸組織反清複明的楊起隆。事情敗露後他與一夥誌士來到安徽、江浙,憑借朝廷內部爭權奪利的人暗中支持,他又打開局麵,周密布置,準備康熙南巡,炮擊行宮,一舉殲滅,光複大明江山。不知康熙何以窺見此中奧密,頃刻之間數年心血皆成浮光泡影。穆子煦讓年羹堯綁了楊起隆來到總督府,葛禮頓時驚得目張口呆。穆子煦敲山震虎地對葛禮說道:
“製台大人,皇帝南巡屬最高機密,也許隻有你知我知,可是在製台地盤上,楊起隆這個反賊,卻對聖上南巡了如指掌。他居然搜羅了幾百名和尚賊頭,將大炮架在皇帝行宮附近山頭上,如此巨案,自然要與製台一起會商,再據實稟奏皇上。”
國舅爺葛禮臉色蒼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竟有這種事,太,太出人意外……來人呀,將朱三太子大刑侍候!”
門廳外的戈什麼哈聞聽召喚,就有兩名旗牌官跑了進來。穆子煦立即揮手止住道:“慢,謀逆造反禦案,不得動用大刑,律有明載,國舅爺是知道的。”他怕葛禮手下將楊起隆酷刑活活打死,無法向皇上交代,便肅殺地回頭對楊起隆說:“楊起隆,你本就不是什麼亡明太子,卻在京畿、直隸直到江寧一再蠱惑民眾鬧事,憑你那鱉樣,就想與我主爭天下?何人主使,誰人謀劃這逆弑大計?你怎知皇上今冬來寧?大炮從何而來,講?”
“哈哈……”楊起隆縱聲一笑,“我朱三太子在朝廷、在內務府有人,康熙老兒原定今冬來南京,後因怕死改為明年四月,本太子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