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在想,這一天怎麼會發展現在這個樣子?
我返回廂內,在戴金身上找到他的錢包,下了車,上了鎖,然後快步跑向車站。售票大廳裏一如既往的擁擠,我排隊買了一張回老家桐邊的動車票,掏錢時翻出了戴金的身份證,不自禁地笑出了聲,原來所有人的身份證照片都傻了吧嘰的。
我買了幾瓶運動飲料、八寶粥和鹵蛋,又在附近一個專賣店裏買了一個大號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裝了一大袋子,急匆匆返回了貨車。
戴金仍在叨叨地念個不停,但臉上已經明顯有了顏色,傷口處也不再流血。他睜開眼,看到麵前的食物和衣服,歪頭望著我,眼神裏有些詫異和懷疑的色調在流轉,但一句話也沒說。
我又坐回了車邊,翻出手機,瀾子依然沒有回信息。
不一會兒,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戴金拎著袋子,在我身邊坐了下來,他已經換下了帶血的衣服,一身休閑裝看上去沒了那股銳氣,顯得有些憨。他從袋子裏掏出一瓶八寶粥,扣開蓋子,“咕嚕咕嚕”地直接灌了下去。
“這個世界永遠比你想象的要大。”他說,“記住這一點。”
我轉頭望向他,突然覺得奇怪,數小時前,我才是那個喋喋不休的家夥,現在角色卻莫名地調轉了過來。
然後他跳下了車,別扭地向車站方向走去,直到消失在巷道的拐角處,一次也沒有回頭。
我再次給瀾子打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回去的路上心情很複雜,擔心瀾子,擔心柏安,擔心戴金哪一天會報複,卻不知為什麼,又感到一陣莫名的輕鬆。
我將貨車停在了燒烤店後門口,將裏麵所有帶血的毛巾、衣物、紗布都燒在了一個鐵桶裏,然後千辛萬苦地又將車廂裏的血跡擦了個一幹二淨。等我把貨車和鑰匙還回去後,望著燒烤店裏那一桌吃了一半的食物,已經徹底沒了力氣。
我坐到窗前,靠在椅背上,想著這一天發生的事,這兩年發生的事,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那個清冷的家庭和五年的血巫訓練並不是我想要的童年,但卻讓我學會了獨立,學會了思考,學會了很多我做夢都想不到的處世之道。也許說到底,我並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這裏正是柏安之前所坐的位置,我的麵前就放著他喝剩的半杯啤酒,我拿到手裏聞了聞,隻是出於習慣,卻意外地發現酒裏並沒有馬尾草那股極淡的特殊草香。
我又聞了聞那幾個打開的啤酒瓶,都沒有。
一時好奇心起,我從廚房找來一瓶白醋,在啤酒杯和瓶裏都倒了一些,按照一些複雜的化學反應,那裏應該有紅色的液體出現,但是一如意料之中,什麼都沒有。
也許戴金將馬尾草下在了杯子裏,在柏安喝過幾杯後就已經衝沒了。
這是一個很合理的解釋,但不知為什麼,我總是感覺有些不大對勁。於是我將白醋灑到了柏安的食盤裏,轉眼間所有的食物都被染上了一片紅色。
我又把醋滴在了那一大碗醬汁上,棕黃色的液體表麵,一灘紅色的波漩開始向外擴散。
我的腦袋“嗡”地一聲猛響,兩腿一陣酸軟。我飛快地掏出手機,撥通了號碼,電話裏又是一陣陣該死的長音。
“瀾子啊瀾子,接電話,快接電話……”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
我“噌”地一聲跳出座位,幾步躥向了店門,就在我抓住門把手的瞬間,手中的電話開始振動起來。
我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眼前的屏幕上,妹妹的照片正在顯示著,那一臉笑容本來熟悉而又清晰,現在卻充滿了詭異。我突然害怕起來,因為我知道,一旦按下接聽,電話的另一頭,很可能便是柏安的死訊。
直到此時,我才意識到,時隔兩年,我對自己的妹妹有多麼的不了解。
電話接通的一刻,我把手機按到了耳邊,“喂?”我的語音顯得很突兀。
“喂,哥,”那頭妹妹的聲調有些低落,“呃……出了點事兒,你有個室友回來了,看見柏安臉色那麼白,硬要我證明身份,要不你跟他說兩句?”
我有些愣神:“啊……行,不,等會兒,柏安怎麼樣了?”
“他還行,我給他灌了一杯土羅花粉,又讓他喝了不少熱水,這會兒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了。”
“哦……”我仍然在走神,“你沒……你沒騙我?”
“哥你不是神經了吧?哎你把戴金怎麼處理了?”
“我把他送上火車了。你讓,你讓我室友……等等,他說他是誰,是鍋桶嗎?老鍋桶不是也回來了吧,媽的……”我立刻陷入了另一陣恐慌之中,“你讓他接電話,讓他接電話。”
於是電話裏“嘩啦嘩啦”地一陣食品袋響之後,一個賤賤的嗓音從電話裏鑽了出來,“喂?喂?喂?喂啊,喂?”
我鬆了口氣,還好不是鍋桶,是另一個室友,譚賀,綽號“老烏鴉”,他說的那五個“喂”字其實是在喊我的名字“韋”,這是他自認為很好笑的一個“雙關”語,一年來每次跟我通電話都要這麼喊幾聲,已經成了慣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