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素臣聽完一席話,不覺太息道:“此我之過也!當年但為香烈立後,竟忘卻其父一脈!賢侄到任後,當即為訪求,不可遲滯!”後來水閑於到官五日內,即為訪出,賚送天津。素臣複發書北直巡撫官,為立案。以接黃大宗祧。並將香烈托夢水閑,為其父立嗣之事,勒石祠中,以紀其靈異雲。
水閑畢姻三日後,展限之旨,兩次報信之仆,陸續方到。
水閑夫婦感激香烈神助,珠娘令水閑將夢中所見香烈之容,逐細指示。自己齋戒三日,焚香默禱,虔誠描寫,脫出稿來,水閑大驚,說與夢中無二。送與素臣,素臣亦驚異道:“不特香烈於冥中默相,實賢夫婦精誠有以感之!此與我生前所見一麵半麵,蓋宛然無異!祠在天津,祠中所塑,迥不及也!”媚娘心敬香烈,力勸其夫至天津祠中,改塑真像。珠娘複另繪一軸,並送天津。天津老人有見過香烈生前容貌者,俱稱為神肖。從此香火更盛,求觀真像,絡繹不絕,施舍多日。祭田增至萬餘畝,守祠之黃、趙二姓子孫,世享其利,這都是後話,擱過不提。
文府自水閑赴任之後,應酬日少。素臣妻妾,領文龍等子媳孫曾,專盡孝養之事。水夫人雖以宴安為懼,盛滿為虞,而處此天倫極盛,諸福悉備之時,不由不心曠神怡,情安意適。自九月至臘月盡時,府中又添七丁,古心又添二丁,共五百一十二丁。多男之樂,近古所無,心廣體胖,愈征晬養,直如反老還童。素臣及妻妾見水夫人康強矍鑠,比五六十歲時更加健旺,喜極開心,個個發氣滿容,無一雞皮鶴發之狀。文龍等俱暗付:太君壽固無涯,父親與母親,亦期頤可必。數十年後,一堂聚七八位百歲老人,其樂何如!此時合門德福俱全,真覺自開辟以來,太和元氣,畢萃於期,有非筆墨所能摹,言辭所得盡者!正是:
後世耳聞全不信.當時眼見始無疑。
除夕家宴。至二更,水夫人就寢,素臣以下次第安息。至文施等回房,漏已三下。床上睡甫更餘,即起梳洗。文施做得一夢,述與好文等聽道:“夢見父親百歲,礽兒給假,馳驛回家慶祝,蟒相玉帶,儼如太公裝柬。皇上恩賜之盛,賓客慶賀之多,亦與前日太君慶壽時無異。我睡時並未一想及此,豈非奇事?”好文道:“洪太師原說礽兒富貴非凡,公公壽長無比。除夕之夢,定非偶然!”宮女已點上紗燈,照至文甲房中。伺候盥洗畢,隨同至文龍房中。
文龍是夜亦有異夢。文甲與文由等諸子孫請問,文龍不言,說道:“見公公時,稟知可也。”
文龍盥纏畢,同妻妾子孫,至藍田樓。田氏已在被衣,素臣卻沉睡不醒。田氏問諸子道:“我一醒來,便微微叫應,汝父隻是下醒。二妹若到樓下,可快上來。”文龍等便急往素臣樓去。半路上迎著,忙請上樓。璿姑、湘靈、天淵、紅豆亦率領子媳孫曾俱到,都吃一驚。素娥按定心神,高擎畫燭,先將氣色看過,然後伸手入被,按脈息診切。田氏一麵起身盥洗,一麵吩咐諸子媳孫曾,各分一半,先去安樂窩伺候。、如太君問起,說是失曉,即刻就來。文龍等遵命,分出一半去見水夫人。古心一支,同時俱到。丫鬟、宮女迎門,說道:“太君沉睡未醒。”古心等在床前屏息而待。等了一會,古心揭帳,微微叫應。見頭額汗氣蒸蒸,毫不蘇醒,不覺著驚。問文龍:“法父何以不至?可快請來,替婆婆一診。”文龍隻得將素臣亦睡而不醒之事說知。古心道:“這更奇了!如何同有不醒之事:可快請素靈夫人來!”文龍等忙趕回藍田按,見素臣仍未醒轉,滿頭額亦蒸蒸出汗,氣如炊箱一般,不覺老大吃驚,複向田氏等,稟知水夫人亦汗出不醒之事。田氏等更著一驚,都望著素娥,等他說出緣故。素娥解息細按,舉起左手搖了搖,諸人也不敢聲響。足足有半個時辰,然後診脈。正是:
華胥富貴應知幻,公旦彬中信可通。
總評:
報人到門,致家人慌張走告,誤為凶人打進。此在鄉間暴得科名之家,或有此急遽情形。以水夫人之弟而其家仆又半自公府中派去,宜亦見慣此事,何至如鄉人,終身不見官差,急得沒法耶?不知前者京邸因後妃駕臨,校尉清道,致女客自轎中跌出,亦可謂之鄉人識見乎?益忽忙之際,自有此種情狀。此書事事說到頂壁一層,不覺形容大過;而況水雲與內隻有一小廝看門,時乎!
文畢已接文虎知縣之任,衙中辦事,稟命素臣。即四府之遲旱,亦有一定規矩。似此家法,何忠不卓著循聲?
水雲天性高曠而身處隱逸,不忘教其子孫,猶作巢、許進世之儔也。所以百歲時幡然來歸。而賢姊數語提斯,遂能省悟,不然閑散疏曠四孫,無非江湖垂釣者流,安得歸僅數月,即堪膺解學之選哉?
水夫人百壽時,必無一毫不遂意之事,故水雲忽然來歸。天子親致盛治而致元舅流落江湖,亦一大缺憾事,故趁水雲之歸,而紀恩亦牽連出世。當仍以水夫人為主,而天子為賓,水雲既歸,其四孫尚等齊民為素臣之表侄,而不獲一官,且性情放誕,學識全無,居然漁父之孫,而不堪為官;則又水夫人所不適意之事。作者特表水閑之才,且天然設此畫家之女為之配,然後水夫人乃真無一毫不遂意事矣!故此回極寫水閑、珠娘配合,仍當以水夫人為主,而水雲為賓。
媚娘姑嫂畫合家歡在百壽演戲之後,於文為結束外之結束。而敘述水閑結婚,從容周到,不慌不忙,若自忘其書之將畢者,即讀是書之人,亦不料此回之後,已為全部收場。奇才奇才。
玉兒、篁姑欲將府中之事,每十年作一部傳奇,於慶壽時演唱,其願何奢!然以除滅佛、老之功,決之天理人事壽,因未可涯量。書已將畢,待於臨行數語中,包括日後之後。百十歲、百二十歲,連作兩大結束。而其人其事,固可於無文字處求之。
文龍、文麟並相者,三十年矣!惟素臣未歸以前,二子隨同入閣辦事,不可以相自居。京外稱者,但曰大大師、二太師而已!至弘治十九年,孝肅除喪,素臣回南,則龍、麟居然並相,此時文鶴大拜,即劉健致仕之缺也!嫡親兄弟同時三相,而駙馬、儀賓、尚書以下在朝列者,何止三百人?使真有此世家,天下人謂之何?作者放膽寫來,絕無顧忌,總歸結到滅除佛、老上去也。
寫水閑途中生病,必到萬萬難應吉期地位。而素臣信著神數,癡等在家。至於將轉三更,況複掐數候鳳,不肯絕望。數固極準,然香烈之助,豈能預知者?不知郅治之世,百靈效順,以素臣首功之人,而區區表侄姻事,乃至蹭蹬若此耶?作者以理之必然.決其終有神助,故放筆直書而不以為誕。
水閑婚事,乃書中之旁文也。作者不惜全副筆墨以暢寫之,蓋文府盛事至百壽而已極、添丁聚媳更屬常事。此時若舉一人而鋪排之,則以前之掛漏已多,不若就旁文生色轉足,以形象水夫人德福之備,不僅獅子搏兔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