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妃等喊掐灌救,有頓飯時,方將公主教醒。國王揮淚出朝,向朝臣根問駙馬凶信。番相道:“京中發探雖深得此信,但至今未見軍營奏報,恐尚未真。吾王特點大臣一員,領兵飛馳,賚金帛前往,假則宣旨犒軍,真則督令諸將,扶樞班師,徐議滅賊之策。”國王垂淚允奏,即命番相領兵前去。番相點齊人馬,備辦軍裝,是日已不能上道。
次早正待起程,軍營捷書已到,方知掛學舉哀,亦是文施之計。文施因常夢龍,便極喜龍。常在南湖,令春燕、秋鴻教演赴水、伏水之法,閑時便下湖騎跨小龍,以為兒戲。此番被賊鑿沉船隻,便在水底,潛泅至別將船上,仿素臣落海之意,令其將計就計,招魂設祭,掛孝舉哀,假作慌亂之狀,草草班師。賊果中計,悉眾掩襲。伏兵俱起,文施提刀忽出,奮勇追殺,當將朝天公主砍落,澱中夥黨殺得五零星散,至此日蕩平,方來報捷也。
國王等這一喜,分明死人複活一般!公主、左文方止哭泣,右文亦於是日方免暗中悲泣。國王知大軍凱旋,於六月十三日進京,命備蕩平喜筵,侯駙馬人朝,告廟就捷,解甲賀功。十二日,兵馬離京四十裏,文施聞信,不願以臣禮自居,將兵交與副將,令其明日進京獻俘,自已欲匹馬入城。
卻值地方耆老居民,環擁轅門,牽羊獻酒。文施開營放入。耆老們稱功頌德,爭奉兕觥。文施麵軟,當不得老人跪地苦求,飲了這人,撇不得那人,連一連二的大杯奉上,竟至酣然大醉。趁著月色,擇去從人,上馬獨行。更餘時分,已至外城;叫開城門,真奔內城。恰好有內監奉旨欽賜珍珠汗衫,要連夜趕至軍前,開城出來。便跟在馬後,一同回宮。文施知國王已寢,令勿驚動,把馬交付內監,向自己宮中叩門而入。公主及左文迎著,哭笑齊來,訴說前事。文施輕憐緩惜,殊不勝情。宮女擺上瓜果酒肴,兩人殷勤捧勸,文施心軟,隻得又勉數杯。舊酒新酒,一齊發作,頭重腳輕,站立不住。宮女們服侍上床,即便沉沉睡去。一覺醒來,聞著枕上香雲,撫著懷中煖玉,少年久曠,酒興迷離,便賈其餘勇直搗黃龍。哪知又被調度,複將右文破體。次早方知,埋怨公主,雲是父母之意,也隻索付之無可奈何了!國王知右文已經合歡,文施不居臣禮,因在宮中,大排筵宴,賀喜謝勞兩事,井作一事,席散,送入右文房中成婚。
八月內,番相州奏聞:“通國百姓感激駙馬蕩平四寇,為國中除了大害,欲將天主廟基改為生祠,世世奉駙馬香火。”國王正念無以酬功,即允其奏。九月內完工,方向文施說知,令同公主等隨駕出宮。文施見木已成舟,隻得應允。
初九日,國王、國妃、文施、公主俱赴生祠遊玩。那天主廟基本大,改建起來,巍煥無比,前殿供有國王千歲龍碑,大殿塑有文施渾身。大西洋人技藝極精,真個呼之欲應,隻少一口氣兒。國妃及三個公主看了,又喜又驚,怕有魘魅。文施道:“這卻不妨。寒家高祖母、曾祖父母、祖父母、先從吳江、浙江、福建、江西、北直塑起,如今兩京、十三省,俱塑遍了。外國如扶桑、日本、賓童龍、錫蘭山、韃靼、西番各藏,亦俱建有生祠,塑著渾身。現在富貴壽考,子孫眾多,沒見一些魘魅。”國妃等方才放心。後段供著水夫人、素臣、文龍、文甲四世長生祿位,文施及公主俱叩拜過。國王、國妃亦欲行禮,文施再三阻住,方各四揖、四福而退。
次年正月、二月,公主、左文各得一子。三月內,國妃亦得世子。四月,側妃複得王子,右文亦得一子。國王喜得睡夢中俱是笑聲,向文施謝了又謝,道:“寡人因急於生子,欲事不節,以致十餘年來,後宮俱不受孕。虧得小女向她母親,述知賢婿家教。寡人仿之,連得二子,嗣續有人。七廟神靈,俱感大德矣!”
文施不敢為子題名,但以初子、二子、三子稱子。國王修啟,啟知大人文國王,問入中華朝賀之期,以便親至駕前候旨,送女回國。日京書來,定於八月初五日發使、令國王不必來朝,逕赴朝天澳,候巡海之便,到船相見,兼為駙馬餞行,排拭三株玉樹。
國王召親藩監國,番相掌朝,帶著兩王妃、兩王子及女婿、外甥,幹七月初一日起身,八月初至朝天澳。各國使臣共一大舶,一副舶,以備不虞。國王亦一大舶,一副舶,專候日京巡海至澳,見後開船。
候至八月初十,大人文國使臣已到,傳日京令旨,因小人文國國王亞魯新薨,未立世子,五王子爭立,親往鎮壓,立君以定其國。說多多致意駙馬,不及餞送。令國王於回國時相見。國王因擇於十二日開洋,一路海不揚波,坦行無阻,三年之內,直達中華。
戊寅三月,左文、右文各生一子,文施仍命兩子為四子、五子。惟公主直至歲底受娠,算於九盡邊,方是足月,不意進門之日,恰值分娩。此則生有定期,合與太高祖母同日而生故也。
當下文施將七年以內情事,約略說出,呈上日京之書。滿屋人如聽傳奇小說一般,津津有昧。水夫人看過書劄,說道:“此真天意也!日京說有六寶,還認是連汝及五子而名,今知二子乃生於舟中,彼何由預知?”文施道:“景叔祖隻知三子,想是除去雲孫,連妻妾算作六寶。”水夫人複問:“公主等入門皆暈,何也?”文施道:“彼國有車無轎,或是從未坐轎之故。”水夫人吩咐:“明日可打車去接。”因命初子為祁,二子為祺,三子為祉,四子為禎,五子為祥,六子為禱,曰:“吾目中得見祁孫足矣,故此一代俱取祁字偏旁;六子生於壽日,故加壽字以誌慶也!”
次日,打十幾輛大車,去接國王、國妃到府,果不發暈。拜壽過,素臣、文龍、文甲、文施陪國王兩王子於日升堂筵宴,古心、文柔、文施、文麟、文鳳陪各國從臣於補袞堂筵宴,水夫人及六媳、鳳姐、蛟吟、文甲妻馬氏,陪兩國妃於月恒堂筵宴。席罷,輪流入園遊玩。素臣、水夫人等指著老龍,說道:“送施郎至貴國者,即此龍也!”龍若有知,向國王、國妃俱昂首張鬣,似鳴得意。國王、國妃俱向青龍作謝,方遊泳而去。國王、國妃到夜,互述所見,各相驚異。看問公主,知甚康健,撫視外孫,貌甚魁梧,喜不可言。跟隨的內監宮女,懼恨沒點著媵送,向媵嫁的內監、宮女稱讚道:“這等地方多住得一兩個月,使勝活了百十歲哩!你們好福氣也。”
初七日,設宴款別各國王、國母、國妃。陽旦兒女情長,不能遽別。素臣為上章,展限半月。在西宅筵宴,看洗三朝,未出預席。各國王、國妃俱貪者園中奇景,臨別時赼趄卻顧。十步九回,惟諄懇十年後再許慶祝。
初八日,宴各國使臣,亦是如此。
初九日,合族慶祝,觀水齒、分、德、爵俱尊,坐了外麵首席,夫人坐了內麵次席。合族當觀水禁製時,俱是生監,此時皆曆仕途:在外則委佩垂紳,在內則花冠霞披。滿堂朱紫,真科甲之林,公卿之海矣!
初十日,外邊是吉於公、元彪、宦應龍、虞揮、禹陵、倪又迂、羊祐、岑文、奚奇之子奚豫及左右三營將領。至文恩、錦囊、金硯、伏彼、鬆紋、韋忠、十男飛卒,俱不敢隨班行禮,與文虛、張項、各內監,另班登單叩首。家人、書童及新來男優五十,撒單叩首。
裏邊是隨氏、碧蓮、翠蓮。至紫函、冰弦、晴霞、熊熊、烏烏、玉奴、阿錦、賽奴、天絲、栢氏、春燕、秋鴻、嬌鳳、小躔、十女飛卒,亦不敢隨同行禮,與文嫗、沈家、各宮女,另班登單叩祝。丫鬟、仆女及新來女優五十,撒單叩祝。
外邊古心、素臣陪吉於公等於補袞堂,張順陪金硯等於文武廳,文柔、文施、文龍、文麟出奉三爵。裏邊阮氏、田氏陪隨氏三人於月仁堂,水夫人出奉三爵;沈家陪紫函等於戲采堂,璿姑等五位夫人及秋香出奉三爵。
外邊席上,講起東阿初會之事,道:“賢弟兄十二位,今止存雲、宦二兄,亦蒼顏皓首矣!幸各位俱有後人,俱列仕路,為可喜也!”雲、宦俱謝提拔之恩,賜婚之德,問奚豫:“兩位令弟現居何職?”奚豫道:“兩弟俱在江西、一任遊擊,一任都司同知。”問虞揮:“國君近況何如?”虞揮道:“國年兄因病足致政在家,日惟煮茗下棋,看花行樂耳。”問吉於公:“韋、易二君後人?”於公道:“韋兄止一子,現任雲南操江遊擊;易兄兩子,一任貴州安籠守備,一任鎮遠縣。”素臣道:“不曾謂吾兄福澤較勝韋、易二君?今二君已作古人,而吾兄壽考康寧,二子一孫俱貴,複得曾孫,知愚言不謬也!”於公道:“若非公相提拔,至今一豐城之遊民耳,又安望福澤耶?”素臣道:“豐城之事,若非吾兄主謀,則老母必難瓦全,韋、易二兄必遭誅戳,豐城百姓亦必受屠戳之禍矣!弟之決吾福澤者在此!乃吾兄所自致,何歸功於弟耶?”
裏邊田氏向隨氏說知,楊氏、焦氏、金技、晚香俱在內,隨氏大喜。席散,即同柏氏進見。六位舊人相會,鼻涕眼淚,俱喜出來。隨氏、柏氏俱自愧,俱頌焦氏貞節。焦氏道:“若非奚夫人委曲款全太師爺,夫主必滅門矣!姊妹們尚得各邀恩庇,有今日之聚耶?”
璿姑等奉爵時,亦問生勝,紫函等亦以煮茗下棋事答。素娥向秋香道:“桂姨還說:‘有主意!若嫁至雲南,比北直更遠五六千裏、今日豈能來此?’誰知他在家,自得其樂如此!”冰馳道:“他何嚐不望來,何嚐不以不來為恨?隻緣得著有瘋疾,一足軟廢,無可奈何耳!”湘靈道:“他比各位年紀小,怎患有此疾?”冰弦道:“奴等四人,各有一癖:奴愛彈琴,紫姐愛看書,晴妹愛畫畫,生妹愛下棋。五六月邊,在鬆下乘著涼風,著棋出神,受了風露,以致夫妻皆有足疾,故不能來耳。”璿姑看著素娥道:“何如?我每見他耽習棋譜,便勸你誡阻他。你說勿違其性,仿太君許三妹作詩之意,也許他半時撚子。可知詩足陶寫性情。琴可養心,書能達理,畫雖無益而潑出煙霞,亦見機趣;推弈則勞神費時,有損無益。今之足廢,皆二妹姑息之所致也!”素娥等皆經以為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