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問文施:“何以得遇天龍?”文施道:“寒家小園,四靈俱備。因馴擾習熟,今日偶從他頭邊經過,被帶至此。”國王咋舌驚異。叩問胸中學問,文施文武雙全,問一答十,滾滾不窮。喜得國王如頑石點頭,不覺手舞足蹈,連讚奇才。席散,留入偏殿安寢.
次日,即令番相議婚。文施道:“勞國王錯愛,本是願從。但下官尊人四世,俱在中華。未曾稟明,不敢輕諾。”番相委曲勸說,文施隻以未曾事命為辭。番相隻得回覆國王。國王道:“中華去此絕遠,如何能得稟命?且再作商議。”
次日,國王取出三部書來,與文施請看。一部是水夫人在宮中講解,一部是遺珠在宮教授;一部是素臣在君友前議論。文施道:“隻三部書,俱出自寒家,皇上刊刻,頒賜外國,何此獨抄寫?”國王道:“本國與歐羅巴洲之一大國,去中國九萬餘裏,自古不相通問。十餘年前,有中國景大元帥航海而來,征服歐羅巴洲二十餘國,自建為大人文國,宣布天朝號令,本國及諸與國、屬國,始行服從。除去天主之教,發這三部書及《五經》、史、傳諸集,令各國抄寫誦讀。派景、文兩天使至諸國教授,令各國學習天朝字體語音。方知離此九萬餘裏外,有大明國,方能通曉大明國字義語音、天使若早臨十餘年,便不知有令曾祖老太師名目,亦不能與天使胡問答也。五年前,小女愛讀此書,即奉為至寶,自後手不忍釋,以為經書密鑰。這書上圈點批注,俱是他親手寫的。這小印好文,即小女之名。他名雨花,因生時夢天雨奇花之故。景天使說中華南直隸有雨花白邪說,該另改名。外臣因其酷好尊府之書,故改名好文。天使請看這批注,有無批謬處麼?”
文施聽到雨花、好文兩名,心覺驚異。顏色神情,被國王看出,根問何故。文施道:“賤名好雨,夢中所見之女,亦名好文,故覺可異也!”揭那三本書看時,見理解明白,字畫精工,大加稱賞道:“公主才識俱優,特其間有錯解處,乃學力未堅,少所師承耳。”因摘出幾條,細加剖別。國王大喜道:“外臣性本魯鈍,蒙景天使開示三年,略諳經義,而天分不如小女,故但覺其是,不覺其非。今蒙請示,如撥雲霧而見青天矣!”
隔了兩日,番相複來湊合,說:“本國去中華九萬餘裏,而天使一日即至,且與公主各有異夢;此天定之緣也!天使不過因未奉命耳。吾主說,把這許多情節,達知大人文國主,請其作書與會曾祖老太師,斷無不從之理!天使與公主,既各於夢中相會,豈可現在一處,而分居內外,漠不相通?意欲擇一吉日,屈天使進宮,與公主完聚,俟中國信至然後成婚。不然,則天使隻身孤處,一切寒暖衣食,無人料理。倘或失於調護,愈重吾主之罪!而公主於緣定之人,內外間隔,難免憂思,亦恐積成疾病,以致吾主之憂!伏祈原諒勉從,幸甚,幸甚!”
文施這幾年來,每隔一日,即夢與公主綢繆繾綣,醒來猶有餘歡。自當麵見過之後,其夢即斷,頗覺無聊。在家時,有父親兄弟,天倫聚首之樂。連日獨居一室,雖有宮女服侍,卻對麵如隔山河,毫無生人之趣。再想起屢年奇夢、乘龍奇事、好雨好文奇名,夫妻已經天定,何妨如夢中一般,免致寂寞之況?因半推半就的,應允下來。
番相回奏,國王大喜,擇了十月初五日吉期,鼓樂燈采,迎文施入宮,與公主共處一房。兩新人是夢中久同寢宿的,更不作假,在房筵宴,說說笑笑的,敘述曆年夢中之事,無不相同,大家稱奇道異,直到二更天方才上床,仍如夢中,各穿小衣,撫摩擁抱而睡。天明,人見國妃,看著文施相貌,與公主一般秀美,愛若珍寶。
光陰迅速,不覺已過歲除,文施想念家鄉,時時流淚。公主著驚,百般勸慰。催著國王,致書日京,二月內發使,四月內使回,述知景國主之意,說:歐羅巴洲離中華九萬餘裏,去必數年始達;且需用大舶,起大眾;非易事也!若待使回,然後成婚,公主已過及笄之期矣!文太君於已卯年百歲上壽,景國主定於丙子年秋月發書,派各國使臣入中華朝貢天子,兼祝太君壽誕、令國主於明歲春間,為公主完婚,倘生子女,同回歡祝,豈非快事?景國主另有書致駙馬,勸其就婚。”將書呈上。國王即付文施開看。書曰:
聞賢侄孫乘天龍,一而至波爾都瓦爾國,此何為者也?且與公主均有異夢,好雨、好文名字巧合,此又何為者也?已為賢侄浮大白,定婚期矣。切勿固執,以違天意!告而娶,經也;不告而娶,權也。權合於經,權即經耳。天緣已定,形骸已接,而俟命於六七年間,九萬裏之外,豈不迂哉!賢侄孫為吾兄嫡家曾孫,俾太君百歲時,得礽孫以介壽,豈非快事?而顧欲守硜之見耶?賢祖父輩有相訾者,以愚言覆之可也!愚不足重,何如太師叔係曾祖堂叔,稟其命,即不啻稟曾祖、祖父之命!丙子秋日把晤非遙,努力種幾珠玉樹,愚將拭目玩之也!一笑!
弘治二十七年季著中浣,愚叔祖景京拜手
文施看了,目定口呆。
國王道:“景國主之言,至言也,不可不知。”因定於次年二月初三日成婚。那時婚禮,日京依著古禮,諸侯一娶九女,凡有國君及世子娶妻,俱本國兩娣侄,同姓兩國各媵一女,兩娣侄,同嫡妻共嫁。國王以文施天使,公主嫡女,欲遵九女之製。文施惶懼力刺道:“文施婚期,尚容斟酌覆命;至於妾媵,則斷斷不敢!”國妃道:“既是賢婿執意,車用了本國二媵罷。”文施仍力辭。國妃道:“這卻辭不得的了!本國二媵,即側妃所生,左文、右文兩公主,小女嫡長,禮應為妃,必有侄娣為媵。左文、右文與主相愛,勝於同母,自小即以媵自處,故公主改名好文,以見媵妾之意,豈能一旦棄之耶?”文施執意不從,國王、國妃隻得且緩。
彈指夏去秋來,殘冬瞬過,已是上元佳節。文施因婚期已近,愈加愁悶,連燈月也沒心腸賞看。到得夜來,忽然想起:我於意中所無之人尚能夢見,況自己父母,刻刻在意中者乎?天緣已定,婚期已近,又有景公之書,萬無可諉。亦且真有子女帶回,為各大人添出一代嗣續,實屬可喜之事!不如此夜即專心存想,如得夢見父母,果然夢到家中,將國王逼婚一事稟告,夢中文甲夫妻俱歡喜應允,醒來大喜。又想:我的婚事,父母亦不能作主,須再稟告太君及曾祖方可。因於次夜先存想水夫人;十七夜複存想素臣。兩夜果皆有夢,夢中果皆允許,然後心安就婚。次日起來,歡容笑口,全不似從前愁悶光景。公主異而盤問,文施告之以故。公主見文施全無聊賴。自十五日起,反分著兩被睡宿,想臨期必有變頭。今聞此言,心中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