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演《狀元台》。
一生扮文麟,朝見天子,親賜三杯禦酒,宮女為披紅插花,走馬入宮,登狀元台。眾宮人先代後妃嬪禦,次為自己圍繞求詩,文麟揮管若飛。各官送至酒肴果品,隨意飲啖,筆不停揮。題完,複見天子,並見後妃,賜宴加獎。太皇太後遣宮女求詩,複於席上,一揮而就,天子大加稱賞。各宮俱出潤筆,將太後、後妃所賜明珠等物,宮女為之納懷。貴人以上,納於袖內,其餘裝入小車,天子親書“真狀元”三字以賜,撤蓮燭送歸。到得東華門禦河橋上,皇上遣騎追至,文麟就馬上題詩,複馳賜玉椅玉案,然後回府。
那裝文麟的,本是清秀,吃了幾杯酒下去,桃花上臉,便覺可愛。摹寫天子後妃各自女驚喜羨慕之態,頓令席上各夫人俱憐愛非常;白夫人開了笑口,合不攏來;涇王妃亦嘖嘖歎羨不已。
次演《馬為月老》。
一生裝文畀,騎著一匹小川馬上場,忽慢忽快的,由馬走踱,至踏翻水盆,那又便如飛的奔突,直馳下場。後扮聖公夫人母女,坐著轎車出場,亦一小川馬駕轅。文畀馳馬忽驟而出,一見轅馬,便依依不去。從人持鞭嗬叱,文畀喘汗害怕,轎內喝止鞭逐。進府下車時,馬複突進。演至聖公出陪、謁廟、謁墓、題詩、回府、議親、書帕、許定姻事,方才落場。
眾夫人但失笑,問孔夫人:“喝止鞭逐時,想已為擇婿地步?”孔夫人道:“那時隻泊跌壞了一個美秀孩子,豈知已是翰苑中人!直到下車時,馬複突進,方起擇婿之念。小婿那時若早說出門第姓名,便早國進府矣。”白夫人道:“這是太君及親翁家教,合門子弟,沒一個知道自己是國公宰相子孫、現有駙馬、儀賓、狀元、榜眼等官職在身的。”眾夫人俱極口讚歎。涇王妃方知文畀寧受宮女等打罵,不通門第之故。
次演《虎作冰人》。
三旦裝涇王妃,大、小公主,一旦裝郡主。眾宮女內監引導,擺圍獵獸。已得獐鹿雉免等物。忽一帶箭猛虎,突圍而入,將郡主銜在口中。王妃、公主、內監、宮女俱失驚追救,一片雪亂。一生裝文驌,持錘直上,將虎一錘,打悶在地,從虎口中拉出都主。王妃等高叫:勇士留名!欲酬以機帛。恰值涇王聞信,飛馬趕至。認出文驌,款回王府。郡主因被提拉,男女之嫌.痛哭不已。王妃愛文驌才勇,又憐郡主苦情,途與涇王商量議婚。內則大、小公主苦勸郡主,外則白駙馬苦和文驌,各俱應允。文驌入拜太妃、王妃,然後落場。
涇王妃惟恐泄漏當日實事,演扮出來,自一出場,即心頭跳起,直至郡主銜入虎口,放才放心。暗忖:若當時據實奏聞,今日便須演出提交相搿許多醜狀,豈不羞人?
臨末,演《骨肉奇逢》一出。
一旦裝番國公主,因夢見天賜乘龍之婿,醒來無賴,偏倚欄幹,凝望天宇。一生裝文施,跨龍而出,躥搭假牆之上。文施從龍爪掛落公主麵前,龍即騰空而去。公主又驚又喜,令宮女奏知番王。番王及妃俱至,叩問文施,知是中國文太師之孫,俱各大喜。留住宮中,令番相作伐,欲將公主招為駙馬。文施不允。一夜,夢回家中。拜見水夫人、素臣,稟知其事。水夫人、素臣俱於夢中許允。嗣後,番相複勸,文施方允,即日成婚。然後扮出水夫人百歲大慶。番王同妃率婿女外孫,偕至吳江慶祝,骨肉奇逢。
水夫人慨然道:“據戲看來,出出俱是實事,獨此出托之空言,乃真戲也!”
眾夫人道:“後日即是番王們慶祝,焉知不實有其事?”水夫人道:“無論番王,即番國中有收留者,此番亦必偕來。聞此次無國不至,至則豈有不先來見我而必俟慶祝之日者乎?大約此子,已不在人間矣!”眾夫人皆起勸慰。水夫人道:“老身已久置度外,諸夫人勿介意也!”
俵賞下去,五十雙男女齊來謝賞,水夫人命孿生者近前道:“眉目身材,俱如一人。目今歲歲豐收,家家康阜,緣何尚有以兒女鬻賣者?其價必不貲矣!”玉兒道:“每男五十金;每女百金,然皆再三勸說,方肯收價。緣聞送入太君府中,故皆踴躍。若平常欲買一憧、一婢,亦不可得也。”大夫人問何故,玉兒道:“廣民感激太師爺恩德,深入骨髓,說若非太師爺,無論這幾個小孩,我等及父母,久作刀頭鬼矣!兼聞太君仁聖,故爭先送選,一以報德,一以承恩耳!”
湘靈道:“這些孩子,相貌秀雅,聲音清越,是幹夫人妙選之力。其關目生動,音節諧暢,必由教師廣省,乃有此等名優耶?”篁姑道:“教師係蘇州名手,然得教上是一半;其神情氣度,關會入微之處,則由於新出兩個時髦:一名原海;一名楊慎。皆精於音律,善於文章,不特陶鑄子弟,化純為靈,亦且加點樂府,變俗為雅。若專靠賤妾原本,優師教習,便應減色矣!”
湘靈道:“康封山曲勝於崆峒,詩則弱於崆峒,此已成名宿矣。楊狀元則係現今時髦。有此兩人潤色,自更斐然。然非賢夫婦之錦心繡腸,亦無從而潤色也!”天淵道:“文章係康、楊兩狀元之力,武事又屬何人?適演小駙馬出場,身分錘法,俱有師傳,非止紛跳輕捷,亦由於於太夫人所教耶?”玉兒道:“妾姑止教令跳躍之法,其各樣武藝皆由妾夫及妾妹教習。妾妹因新產未來。到太師爺八十壽誕,必來補祝也。”天淵道:“文武皆得名人真傳,宜乎擅絕一時矣!”
水夫人見日已將西,問外邊男客已散,命設席於湖心亭,賞玩四靈。
別時,至補袞堂,複賞林芝。各夫人道:“景星慶雲,每日常見。此間四靈,則不能常見。”複諄約後期,欲現全劇,並賞此神物也。水夫人應允。大家歡喜別去。
次日,諸友慶祝,外邊是申田、王恕、劉大夏、元領、戴珊、金品、馬文升、匡中、袁靜、鐵麵、尹雄、聞人傑、施存義、連城、屈明、袁作忠、林平仲、刑全、汪歸儒、藺文餘,共二十位。裏邊,元夫人、金夫人、匡夫人、鐵夫人、尹夫人、連夫人、刑夫人、藺太夫人、原封楊淑人、焦孺人,共十位。
且道這藺太夫人、楊淑人、焦孺人是何友人眷屬?藺太夫人,即藺文餘之母,了緣尼僧;楊淑人即李又全妻楊氏;焦孺人,即又全妾、三姨焦氏,特封苦貞孺人者。俱感素臣之德,遠來慶祝。因是日女客甚少,故請來同席。
外邊一概南麵,定心真首席,宗貫次席,廷珍三席,餘俱敘次排坐。袁、林、刑三位,以武職未開府,歸儒、文餘以齒幼官卑,但不敢正席,乃東西列坐。裏邊亦一概南麵,敘齒,定楊氏首席,楊氏抵死苦辭道:“賤妾罪人之裔,向為奴隸,蒙太君高誼,許其侍坐,已屬曠典,敢與諸夫人論齒邪?”因改定元夫人首席,連夫人次席,鐵夫人三席,餘敘齒排坐。楊氏坐了第九席,焦氏退後半席。
外邊成之、無外,知道內有子弟,係關蘭夫婦所製曲本,昨日曾經演過,必要求教。時雍道:“恐太君裏麵要用,還是改日為妙。”無外道:“隻求教四出。演完即送進裏邊演唱。”素臣隻得進稟,水夫人發出鐵箱,眾人看過全目。素臣請照席挨點。心真點了《批鱗得禍》,道:“此素兄致身首業,在席隻王、馬兩公目擊,弟等皆係耳聞。今見優孟衣冠,如見叔敖麵目也!”宗貫、廷珍俱道:“今日之戲,由金、匡兩兄發議應各點一出,主人點一出。”素臣堅辭。宗貫道:“汪、藺兩兄,皆翰苑英才,與某等並無統屬,屈居旁席,心實不安。主人既不肯點,將這一出,留與兩位,以謝潛妄,何如?”廷珍等俱稱美。成之因點了《窮途遇友》。無外笑道:“金兄賣才,弟卻隻圖好看,點了《閩縣碎神》。”汪、藺兩人再三推辭不得,兩人私議,點了一出《骨肉奇逢》。
全班子弟要上來參單。被無外揮退,吩咐就開場演劇。
鑼鼓動一處,一生扮素臣,白麵,生員服色;醜扮馮時,副淨扮黨同,舉監服色;隨一末,扮吏部官,先郵場。次旦粉紅豆,披發,隨副末扮禮部官上。生旦注視驚疑之狀。紅豆跪奏畢,即奉旨入宮,禮部官退下。吏部官即帶三人上階,雁翅排跪。先宣黨同上殿奏過,次及馮時,次及素臣。素臣當黨、馮奏對,麵色屢變,由白而紅,由紅而灰,由灰而青,真像氣破胸脯一般。到得上殿奏對,便真若有忠肝義膽,傾吐而出,其聲之洪狀,氣之激昂,令在席諸人,無不改觀傾聽。素臣奏完代地,場內忽跑出錦衣衛使,帶著許多校尉,將素臣押出午門。一生扮長卿,一生扮日月,慌急而至。告知內閣已擬立決。相持痛哭。素臣麵不改色,微笑而答。說及老母,方慟哭長跪。長卿將日月已擬安置、自己力任身後之事說出,素臣感謝致辭。這三腳生腳,將親臣之始而從容,繼而迫切;洪、趙二人之友誼敦篤,痛不欲生,俱曲曲摹擬出來。及至素臣臨末說那“人之將死”一段,洪、趙附膺大慟,自恨雖生猶死。
把座上諸公,看得淚如雨下,讚不絕聲。與那場上錦衣官員校尉,垂淚讚歎的演技,相間而發。連伏侍的仆人,亦俱若江州司馬,淚濕青衫矣!直演至得有免究之信,諸人喜笑下場。座上之人,淚猶在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