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邊定席,涇王妃因有母姑,愈不敢坐。亦是水夫人主意,定兩王妃、一公夫人三席南麵;龍夫人西南麵第一席,僉坐;白夫人東南麵第一席,僉坐;俱上正席一席之地。翠雲西南麵第二席,僉自坐;碧雲東南麵第二席,僉坐,俱下半席。其餘序齒,東西正坐,鶼鶼退後半席,小沈夫人旁坐。水夫人北麵,中席,阮氏,田氏分左右,退後一席;璿姑、素娥、湘靈、天淵、紅豆分左右,更退半席。
外邊涇王敘起文驌射事之事,道:“駙馬一日夜即追下五六百裏,且虎不向荒野逃避,而突入槍刀叢密之圍場,致成婚媾,豈非天緣?”聖公道:“駙馬之得婚,乃虎媒也;同日小婿之得偶,則以馬媒。”因將文畀不善騎馬,踏翻水盆,跟車不去這事說出,道:“若非此馬,何以得成婚媾乎?”眾人大笑。五湖道:“吾甥神勇,何外孫並馬亦不能控馭耶?”素臣道:“畀孫與其叔驌,其侄施,三世,同年同月同日而生。畀稍諳文藝,而全不知武事;驌稍諳武事,而尚略通文藝;施兼文武,而皆少遜於驌與畀。又自幼各有奇夢:驌常夢虎,畀常夢馬;施常夢龍。虎、馬之夢己應,惟施未卜死生,為可念耳!”
長卿道:“令曾孫之聲,如鳳鳴之和,此富貴壽考之征,吾兄其勿憂也!”複問雙人道:“弟垂絕於甘露庵中,蒙太夫人從空垂手。今太夫人已作古人,未得稍報涓埃,此心耿耿耳!”雙人道:“先母在京,蒙嫂夫人逾格相待,情理兼至。弟以性介,不能容物。蒙吾兄展為排解。弟之中心,誠耿耿耳!”始升道:“聞此事係柯渾令甘露庵僧人下毒,柯渾從逆,已受國法;此僧人者,得毋漏網邪?”梁公、雙人俱道:“僧人善成,因窩頓婦女,拐販事發.柯渾欲滅其口,用撩腎囊法,隻一板便打死了,報在柯渾之前矣!”素臣道:“長卿兄有許多輔養聖德,致君堯、舜功業在後。柯渾、善成豈成為害耶?”始升等都點頭稱善。吉王道:“親翁在長沙,病勢之凶,幾於不起。倘那時設有不測,或成痼疾,此時天下,不知竟作何狀?先生每言至此,即如履春冰。此亦豈滅洪親翁甘露庵之厄邪?”玉麟道:“大王知親翁此時之危,而不知前此陷於李又全家,亦幾致不測,或成痼疾!”向以神道:“令姊之功,亦何滅餘太夫人邪?”洪儒道:“親翁知又全家之險,而未知後此之險也!親翁蕩平廣西,於五日內趕八千裏路,進京。至蘆溝橋,聞訛傳皇上凶信,從馬上驚仆於地;那時不知前此臥病小弟家中,亦中幾致不測!”以神道:“大王等知前此之險,若一口氣不得回來,即成不測矣!”長卿道:“孟子雲:‘天之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拂亂其所為。’大王等所言諸險,皆天也,將以大任降之,而曆試諸險也!致一世於上理,開萬世之太平,皆賴此一人。而肯令其不測,或成痼疾邪!”吉王等都點頭稱善。
男客在外麵敘述往事,女客在裏麵亦數說生平。白夫人道:“昔年妾身夫婦,欲以一女為親翁妾而不能。今乃九女為妾翁之媳。孫女、外孫女複得聯姻,在當日真屬夢想所不到!”
龍夫人道:“妾身是立誌不嫁的,被親翁一席話喚醒;今兩女、兩孫女,亦得聯姻,也是夢想不到之事!”東方夫人道:“妾身亦是願為小星而不得,今亦子女皆為婚姻。”龍夫人道:“妾身亦何嚐不願為小星,但一出於口,即被親翁斬釘截鐵的回斷了。”幹夫人忽然淚下,飛娘道:“幹夫人緣何忽生悲感?”玉兒本難出口,卻因喜日下淚,萬分不安,隻得實說道:“各位太夫人俱不存形骸之見,各言當日隱情,妾身亦何敢自諱。龍太夫人、東方夫人但有其言;馬夫人雖結花燭,尚未同床;獨妾身則同床同被,寢起月餘,儼然以小星自居矣。乃忽變主人為冰人,雖因有異夢,複就新婚,而含羞抱虧愧,賚誌銜悲,蓋終身無已時也!”紅瑤道:“妾身亦為太師爺說夢中自任冰人,故曲從父母之命。至今亦抱愧不已!”白夫人道:“親翁一生不肯為自己撮合,而專喜撮合人。姑娘、小女、幹夫人外,在席如任太夫人、皇甫太夫人、艾夫人,不是皆由親翁說合的嗎?”金枝、晚香齊道:“妾等若非太師爺,固終身淪賤;任氏、皇甫氏宗支,不由此絕乎?先老爺、夫人猶及見子登科甲,諸孫繞膝,皆太師所賜也!”鶼鶼道:“妾身雖不由太師爺撮合,而黑夜救拔,得送原盟,比撮合之功更大!小兒廁職中書,為兩公子相公屬吏,妾時囑其小心奉命,一報君恩,一報太師爺之德也!”馬夫人道:“妾本感德,以太師爺為恩父,今被禮書製定,不許結拜瀆倫,奉太君之命,重新改起口來,反覺難以為情!像母親與姑娘,原是姑嫂稱呼,究竟還該略禮論情,心上才得安呢!”玉兒、篁姑亦以心上不安,求仍原稱。鸞吹亦請仍稱母兄,不作伯母、世兄稱謂。水夫人道:“辭婚作步,不過不悻於禮,不契於情,何足為感?先王因人情而製禮,禮即情也,惟品節其過與不及耳。各位之不安,皆過於情者也;正當以禮節之,使本生與假合判然分途,乃得其心之所安。即有感激之念,原可默存於中,並行不悖也。”各夫人俱點頭稱善。
玉兒、篁姑卻俱離席,向水夫人斂衽道:“妾有一事冒瀆,求太君恕其無知,方敢上陳!”說罷,齊跪下去。驚得水夫人直立起來。田氏等忙上前攙扶。各夫人俱出席動問何事。正是:
一生離合悲歡處,百出簫笙金鼓中。
總評:
表嚐發始生之瑞,與首回素臣始生之瑞作一綰合,是絕大章法。而元鳥呈祥,水夫人嘉賞天子命名其表之者,至矣!前評以但表一首孫甲為舉一例,餘之法讀至此而始知亦是舉首尾以包中間之法。素臣之孫雖尚有來者,而就書而論,則嚐發實為末孫,於子表六,於孫表三,於曾、雲表一,亦合漸遠漸降一定之理。
毗羅袈裟上意之超妙,總論已詳言之。而鄉人之糾纏,內監之鶻突,更寫到盡情處也!不特毗羅袈裟不識,並和尚、尼姑、僧、道等名目亦俱耳所未聞,細與講說,尚不清頭。更何慮其教之隨滅隨起?老人雲:家家豐足,戶戶安寧,比有僧道時百倍快樂。兼有塾師講說孝弟,辨別正邪,人人都知僧道是極惡之物,便把私藏的起出燒燔,可見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之後,全在明先王之道以教之,根株方得盡拔,不至有逢春發芽之事。此作者之微意也。故特表而出之。
慶百歲壽,天子隆恩曠典,不可枚舉,其尤重者四條:率後妃親祝,一也;赦天下田賦,二也;許天下鄉耄往祝,三也;並許外國君臣,四也。此四者不特曠古所無,亦豈臣子可受?而作者操筆書之不以為嫌者,緣佛、老之禍幾千百年,流毒至深且酷,而一旦廓然清之;致吾君於堯、舜;置斯民於衽席;聯萬國為一家。非此曠古所無臣子,不可受之;隆恩異數不足酬曠古所無臣子,不能為之大德崇功。故振筆書之,而不以為嫌也。惟佛老之害大,故作者之憂深;惟憂之深,故感之切;惟感之切,故報之奢,其所望於後之聖君賢相者至矣!極矣!蔑以加矣!孟子曰:“以意逆誌。”是謂得之。吾於此書亦雲。宴內外親戚兩段說話,兩篇文字,而於中間下—語作一紐,便成一篇文字。其文法已分注書內,敘述生平,印證心跡,大意又在結束全書,層層鉤鎖也,又豈特百出戲文始將生平事逐件重提也哉?前此後此同此法者尚多,皆百出戲文之蒿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