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沒有給她冊封。”周帝冷冷道,君蘭宇不解,他又道,“因為她是清歡,我本想……”
君蘭宇心下了然,悠閑地搖著折扇:“原來是你念念不忘的人,你想立她為後?”
周帝疲倦地揉著額角:“她瘋了。”
折扇一頓,折扇的主人大驚:“你說,她瘋了?”眼中是難以置信和惋惜悲憫。
周帝告訴他,帶她進宮是為了剿滅前朝餘孽,她同意進宮是為了殺他報仇。君蘭宇聽得心驚,他講得平淡:“如果不是用清歡做誘餌,陳子慕下一步就會攻進王城。他本有坐擁天下的機會,卻因為她放棄了,甚至放棄了生。”
“不用說,你殺了他,然後清歡也跟著瘋了?”君蘭宇順著他的思路推出這樣的結論。
他背過身去,輕歎:“清歡……”
“你要把她一輩子幽禁在宮裏嗎?”
聽君蘭宇這樣問,他愣忡好一陣。然後自言自語:“清歡,你想我如何待你?”
“她這次是真的解脫了。”君蘭宇難得認真地看著他,“要不要考慮讓她離開?她已經不是天風朝的清歡,更不是煙影樓的青成,你留她有何用?”
此後,永乾殿陷入一片死寂。
“清歡,你自由了,你走吧。”
身前的女子一臉天真,歪著頭呆傻地看著君蘭宇。半晌,拉著他的衣袖:“蘭宇哥哥不和清歡一起走嗎?”都城的城門下,來往過客凡是經過他們身邊都不忍側目,然後搖頭惋惜地離開。難得見到這麼貌美的女子,怎麼是個瘋子!
他笑著搖頭:“我隻能送你到這了,剩下的路要怎麼走都由你來決定。”
“自己決定……”她癡傻地重複著,清澈的眉眼倒映出迷茫之色。
他把手上的包袱遞給她,把她送上車駕。才上車,就探出她的小腦袋。他慵懶地揮揮沒有打開的折扇:“走吧!”
他忽然想起要緊的,幾步上前跟上去,對她道:“子慕就葬在青城。”
“子慕?是誰?”她艱難地問出口,心底莫名地堵得發慌。
他惋惜地重重一歎:“聰慧如你,一定不知道,他一路追隨,一生遺忘,究竟是為了誰?”
車輪吱吱轉起,踏上路途。對於清歡來講,這路途是歸去?還是往行?
她默默地放下攀住車窗的手,坐回車駕裏低下頭。低垂下來的發絲遮住了她絕美的側臉,一滴清透的珠子一瞬墜落。
若幹年後……
周帝重遊青城,青城三月飛花,遠山含翠,碧水連天。眼前是爭豔的桃李,耳邊是鳴囀的百鳥。負手立於江邊,身旁是絕名已久的煙影樓。
他一言不發,隻平靜地望著東去的流水被夕陽映照成緋色。蒼老的雙眼閃現出一身緋色輕紗的女子,舞姿曼妙,長綾拋向空中,一躍而起。他眯著眼睛看,似乎這支舞很熟悉。
暮色——紅紗——
紫暮傾城?
這是誰和誰的故事?
他慢悠悠地轉過身去,吩咐身後的侍衛宮人都不要跟過來。一個人緩緩步入煙影樓,樓內空空蕩蕩,不見橘燈點點,不見高朋滿座,隻留一座玉白蓮花台和一道紫色珠簾。抑製不住地走過去,伸手輕撫,像是撫摸一個少女的臉頰。
幾天前,他來到青城,君蘭宇告訴他,青城城郊陳子慕的墳塚旁做了一座新墳。沒有墓碑,不知墓主是誰。
他艱難地走上蓮花台,抬首望了望二樓的雅間,仿若看到了白衣聖雪的青年男子,展開雙臂躍下欄杆輕落到他麵前,眉眼帶笑與他擦肩而過。
回首,正巧看到青年男子伸出左手,拇指佩戴著一枚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青玉扳指:“久聞煙影江波之高樓,才見驚豔傾城之舞袖。我願築攬月高台,獨看青成姑娘與月同輝之舞。青成姑娘可願?”
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隻見一個像是畫中走出的仙女,身著青衣,玉足赤裸。她,卻淡笑不語。
“這次,你為什麼沒有回答我了呢?青成。”周帝眼中難掩的沒落,食指習慣性地摩挲著清潤如初的扳指。
“即使你說我會後悔,但是我告訴你。隻告訴你這一次,我,不悔。”
這輕呢的一句,被周圍猖狂的寂靜吞噬。樓中故人已去,這裏再不會上演他們的故事,即便是史書也不曾載入。
是夜,周帝駕崩於青城煙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