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長江天塹,所以限南北也。金陵古稱龍蟠虎踞,帝王之都,誠宜建都於此,守淮以為籓屏,守江以為門戶,如高祖之關中,光武之河內。以此為基,藉其兵力資財,以攻則克,以守則固,百察罕能如我何哉!
“且江之所備,莫急上流。吳、魏所爭在蘄春與皖,即今江州之境。今義師已克江州,足蔽全吳;況自滁、和至廣陵皆吾有,又足以遮蔽建康,襟帶江州,匪直守江,兼可守淮矣。張氏傾覆,可坐而待,淮東諸軍,亦將來歸,北略中原,李氏可並,孫權不足為也。
“今聞察罕妄自尊大,致書明公,如曹操之招孫權。竊以元運將終,人心不屬,而察罕欲效操所為,事勢不侔。宜如魯肅計,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此其大綱也。
至其目有三:“張九四之地,南包杭、越,北跨通、泰,而以平江為巢穴。昔田豐說袁紹襲許以製曹公,李泌欲先取範陽以傾祿山,殷羨說陶侃急攻石頭以製蘇峻,皆先傾敵巢穴。今欲攻張氏,莫若聲言掩取杭、嘉、湖、越,而大兵直搗平江。平江城固,難以驟拔,則以鎖城法困之。鎖城者,於城外矢石不到之地,別築長圍,環繞其城,長圍之外,分命將卒,四麵立營,屯田固守,斷其出入之路,分兵略定屬邑,收其稅糧以贍軍中。彼坐守空城,安和不困!平江既下,巢穴已傾,杭、越必歸,餘郡解體,此上計也。
“張氏重鎮在紹興,懸隔江海,所以數攻而不克者,以彼糧道在三江鬥門也。若一軍攻平江,斷其糧道,一軍攻杭州,絕其援兵,紹興必拔。所攻在蘇、杭,所取在紹興,所謂多方以誤之者也。紹興既拔,杭城勢孤,湖、秀風靡。然後進攻平江,犁其心腹,江北餘孽,隨而瓦解,此次計也。
“方國珍狼子野心,不可馴狎。往年大兵取婺州,彼即奉書納款,後遣夏煜、陳顯道招諭,彼複狐疑不從。顧遣使從海道報元,謂江東委之納款,誘令張齎詔而來,且遣韓叔義為說客,欲說明公奉詔。彼既降我,而反欲招我降元,其反覆狡獪如是,宜興師問罪。然彼以水為命,一聞兵至,挈家航海,中原步騎,無如之何。彼則寇掠東西,捕之不得,招之不可。夫上兵攻心,彼言杭、越一平,即當納土,不過欲款我師耳。攻之之術,宜限以日期,責其歸順。彼自方國璋之歿,自知兵不可用,又叔義還,稱我師之盛,氣已先挫,今因陳顯道以自通,正可脅之而從也。事宜速,不宜緩。宣諭之後,更置官吏,拘集舟艦,潛收其兵權,以消未然之變,三郡可不勞而定。
“福建本浙江一道,倚山瀕海,兵脆城陋,兩浙既平,彼心計浙江四道,三道既已歸附,吾孤守一道安歸哉!下之,一辯士力耳。如複稽送款,則大兵自溫、處入,奇兵自海道入,福州必不支。福州下,帝郡迎刃解矣。威聲已震,然後進取兩廣,猶反掌耳。”
吳國公奇其言,欲留用之,力辭,賜銀幣、襲衣以歸。
辛巳,彗見紫微垣,光芒長尺餘,東南指,西南行;戊子,光芒掃上宰。
時山東俱平,獨益都孤城猶未下,至是田豐、王士誠複謀叛。
初,豐之降也,察罕特穆爾推誠待之,數獨入其帳中。及豐既謀變,乃請察罕特穆爾行觀營壘,眾以為不可往,察罕特穆爾曰:“吾推心待人,安得人人而防之!”左右請以力士從,又不許,乃從輕騎十有一人,行至豐營,遂為士誠所刺。察罕特穆爾既死,豐與士誠走入益都城,眾乃推庫庫特穆爾為總兵官,複圍益都。
事聞,帝震悼,中原士庶老幼多痛惜之者。先是有白氣如索,長五百餘丈,起危宿,掃太微垣,太史奏山東當大水,帝曰:“不然,山東必失一良將。”即馳詔戒察罕特穆爾勿輕舉,未至而已及於難。詔贈河南行省左丞相,追封忠襄王,諡獻武。其父司徒阿哩袞封汝陽王,其子庫庫特穆爾授中書平章政事,兼知河南、山東行樞密院事,一應軍馬,並聽節製。仍詔諭其將士曰:“凡爾將佐,久為察罕特穆爾從事,惟恩與義,實同骨肉,視彼逆黨,不共戴天,當力圖報複以伸大義。”
己亥,益都兵出戰,庫庫特穆爾生擒六百餘人,斬首八百餘級。
吳國公聞察罕死,歎曰:“天下無人矣!”
秋,七月,乙卯,彗滅。
丙辰,熒惑見西方,須臾,成白氣如長蛇,光炯有文,橫亙中天,移時乃滅。
吳平章邵榮,參政趙繼祖,以謀反伏誅。
榮粗勇善戰,與吳國公同起兵濠州,公待之甚厚。自平處州還,遂驕蹇有覬覦心,常憤憤出怨言。部將有欲告之者,榮不自安,與繼祖謀俟間作亂。至是公閱兵三山門外,榮與繼祖伏兵門內,欲為變,會大風卒發,吹旗觸公衣,公異之,易服從它道還。榮等不得發,遂為部下士宋國所告。公召榮等麵詰之,俱狀,曰:“死而已!”公不欲即誅,幽於別室,謂諸將曰:“吾不負榮,而所為如此,將何以處之?”常遇春曰:“榮等一旦忘恩義,謀為亂逆,公縱不忍殺之,遇春等義不與之俱生。”公乃具酒食飲食之,涕泣與訣,皆就刑。
是月,河決範陽,漂民居。
西湖書院舊有經史書版,兵後零落,行省左右司員外郎陳基白平章張士誠出官錢補刊,從之,明年而工畢。
八月,癸已,陳友諒將熊天端寇吉安,吳守將孫本立戰敗,走永新。天瑞複攻破永新,執本立至贛州,殺之,友諒使其知院饒鼎臣守吉安。
己亥,庫庫特穆爾言:“博囉特穆爾、張良弼據延安,掠黃河上下,欲東渡以奪晉寧,乞賜詔諭。”
是月,張士誠殺淮南行省左丞汪同。
同初集義兵,捍禦鄉井,累官徽州路治中兼元帥,領兵征饒州,單騎潛往浙。張士誠以禮召至姑蘇,同見其心不純,乃去之淮安,見左丞史椿。椿本士誠部將,與張士德皆為謀主,士德被擒,椿見諸將驕侈,又,左丞徐義數讒毀椿,椿遂有異誌,見同殊相得,謂同曰:“察罕公忠,盍往見之。”同謁察罕,察罕恨相見晚,俾朝於京,拜淮南行省左丞。還,見察罕,察罕曰:“士誠非忠於國者,中原事定,平江南當自姑蘇始,君與史君宜協力焉。”
未幾,察罕死,椿曰:“不幸及此,宜要金陵兵往取姑蘇。”乃遣使者齎書往建康。使者姑蘇人,以書達士誠所,士誠大怒,使士信招與言事,同懼,不欲往,椿曰:“士誠基本未固,未必便害我輩。況四平章我嚐救其危急,宜不至此。”四平章,謂士信也。同遂行,至姑蘇,士誠即拘同,問曰:“我何負於汝而反?”同曰:“我之來,以汝為元太尉,忠於國家。今汝既叛,我豈得從汝反耶?”士信力營救之,且具酒饌為別,同曰:“為語平章,具荷厚意,吾能死忠,不能為無義生也!但我死後,諸公亦不能久富貴耳。”遂遇害。事聞,追封平陽郡公。
同既死,士誠遂發兵攻淮安,執椿,殺之。
九月,癸卯朔,劉福通以兵援田豐,至火星埠,庫庫特穆爾遣關保邀擊,大破之。
戊辰,以知樞密院事伊蘇為遼陽行省左丞相。先是賊雷特穆爾布哈、程思忠等陷永平,詔伊蘇出師,遂複灤州及遷安縣。
時遼東郡縣,惟永平不被兵,儲粟十萬,芻槁山積,民居殷富。賊乘間竊入,增土築城,因河為塹,堅守不可下。伊蘇乃外築大營,絕其樵采,數與賊戰,獲其偽帥二百餘人,平山寨數十;又複昌黎、撫寧二縣,擒雷特穆爾布哈送京師。賊急,乃乞降於參政徹爾特穆爾,為請命於朝,詔許之,命伊蘇退師。伊蘇度賊必以計怠大兵,乃嚴備以偵之,思忠果棄城遁去,亟追至瑞州,殺獲萬計。賊遂東走金、複州。至是詔還京師,拜遼陽左丞相、知行樞密院事,撫安迤東兵農,委以便宜,開省於永平,總兵如故。
金、複、海、蓋、乾王等賊並起,西侵興中州,陰由海道趣永平,聞伊蘇開省,乃止。伊蘇亟分兵防其衝突,賊乃轉攻大寧,為守將王聚所敗,斬其渠魁,眾潰,皆西走。伊蘇慮賊窺上都,即調左丞呼哩岱提兵護上都,簡精銳,自躡賊後,賊果寇上都,呼哩岱擊破之,賊眾又大潰、永平、大寧始複。乃分命官屬,勞來安集其民,使什伍相保以事耕種,民德之。
冬、十月,壬寅朔,江西行省平章都埒布哈,移檄討巴拉布哈。時都埒布哈分省廣州,適州城為邵宗愚所陷,執巴拉布哈,殺之。
甲戌,博囉特穆爾南侵庫庫特穆爾所守之地,遂據真定路。
戊子,吳池州元帥羅友賢,據州之神山寨作亂,謀與張士誠通,杭、歙震動,命常遇春率兵討之。
辛卯,吳設關市批驗所官,主通百貨,鹽十分而稅其一,它物十五分稅一。
十一月,乙巳,庫庫特穆爾複益都,田豐等伏誅。
庫庫特穆爾既襲父職,身先士卒,誓必複仇,人心亦思自奮,圍城益急。賊悉力拒守,乃以壯士穴地道而入,遂克之,盡誅其黨,取豐及王士誠之心以祭察罕特穆爾。遣關保以兵複莒州,於是山東悉平。庚申,詔授庫庫特穆爾太尉,餘官並如故,將校、士卒論賞有差。
當是時,東至淄、沂,西逾關陝,皆宴然無事,庫庫特穆爾乃駐兵於汴、洛,朝廷方倚之以為安,而博囉特穆爾複以兵爭晉、冀,帝雖屢諭解之,而仇隙日深。
癸亥,明玉珍兵陷清川。
十二月,丁亥,吳大都督硃文正,遣裨將率兵複吉安,饒鼎臣出走,遂以參政劉齊、陳海同、李明道、曾萬中、粹中共守之,以硃叔華知府事。
壬辰,吳廣信守將元帥葛俊擅發民夫築城浚池,浙東行省左丞硃文忠遣人諭止之,俊不聽,反出不軌言。文忠恐其為變,欲討俊,先遣從事王辰往察之,辰還報曰:“彼城守如故,若臨之以兵,恐激其變。”文忠曰:“此人不足惜,姑為一郡生靈少忍之。”遂不複問。複遣都事劉肅往勞之,諭以禍福,俊心乃安。
先是帝遣戶部尚書張昶等,齎龍衣、禦酒、八寶頂帽、榮祿大夫、江西行省平章政事宣命詔書,航海至慶元,欲因以通吳,方國珍遣檢校燕敬以告吳國公,公不之答。敬還,國珍懼,乃送昶於福建平章雅克布哈所。時左丞王溥在建冒,聞之,遣人報公,公命溥招之來,且命符璽郎劉紹先候之於廣信。溥招昶至,遂偕紹先赴建康。昶見公不拜,公怒曰:“元朝不達世變,尚敢遣人扇惑我民!”昶俯首無一言。公不欲窮詰,命中書館之,時召問以事,知其才可用,遂留之。
庚子,以中書平章政事佛家努為禦史大夫。
是月,庫庫特穆爾遣尹煥章至吳,送前使自海道還,並以馬饋吳。
是歲,樞密副使李士瞻上疏極言時政,凡二十條:一曰悔己過以詔天下,二曰罷造作以快人心,三曰禦經筵以講聖學,四曰延老成以詢治道,五曰去姑息以振乾綱,六曰開言路以求得失,七曰明賞罰以厲百司,八曰公選舉以息奔競,九曰察近幸以杜奸弊,十曰嚴宿衛以備非常,十一曰省佛事以節浮費,十二曰絕濫賞以足國用,十三曰罷各官屯種俾有司經理,十四曰減常歲計置為諸宮用度,十五曰招集散亡以實八衛之兵,十六曰廣給牛具以備屯田之用,十七曰獎勵守令以勸農務本,十八曰開誠布公以禮待籓鎮,十九曰分遣大將急保山東,二十曰依唐廣寧故事分道進取。先是薊國公托和齊上言請罷三宮造作,帝為減軍匠之半,還隸宿衛,而造作如故,故士瞻疏首及之。
帝嚐謂伊納克曰:“太子苦不曉秘密佛法,秘密佛法可以廷壽。”乃令圖嚕特穆爾教太子以秘密佛法。太子悅之,嚐於清寧殿布長席,西番僧、高麗女東西列坐。太子顧謂左右曰:“李先生教我儒書多年,我不省書中所言何事。西番僧教我佛法,我一夕便曉。”李先生者,諭德好文也。太子由是惑溺於邪道,無複曩時惡伊納克之竟矣。
帝以讒廢高麗國王巴延特穆爾,立塔斯特穆爾為高麗國王。國人上書言舊王不當廢,新王不當立之故。
初,皇後奇氏宗族在高麗,恃寵驕橫,巴延特穆爾戒飭不悛,遂盡殺奇氏族。皇後謂太子曰:“爾年已長,何不為我複仇!”時高麗王昆弟有留京師者,乃議立塔斯特穆爾為王,而以奇族子三寶努為元子,以將作同知崔特穆爾為丞相,遣兵萬人送之國,至鴨綠江,為高麗兵所敗,僅餘十七騎還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