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月,硃元璋帥諸將渡江,與廖永安舉帆前行。永安請所向,元璋曰:“采石大鎮,其備必固,牛渚磯前臨大江,彼難為備禦,今往攻之,其勢必克。”乃引帆向牛渚,風力稍勁,頃刻及岸。守者陳於磯上,舟距岸三丈許,未能猝登。常遇春飛舸至,元璋麾之,應聲挺戈躍而上,守者披靡,諸軍從之,遂拔采石,沿江諸壘,望風迎附。
諸將以和陽匱乏,各欲取資而歸,元璋謂徐達曰:“如此,則再舉必難,江東非我有,大事去矣。”因令悉斬纜,推置急流中,舟皆順流東下。諸將大驚問故,元璋曰:“成大事不規小利,此去太平甚近,舍此不取,將奚為!”諸將乃聽命,自官渡向太平,直趨城下,縱兵急攻,遂拔之,平章鄂勒哲布哈與僉事張旭等棄城走,執其萬戶納克楚。
太平路總管靳義,出東門赴水死,元璋曰:“義士也!”具棺葬之。耆儒李習、陶安等,率父老出城迎謁,安見元璋狀貌,謂習等曰:“龍姿鳳質,非常人也,我輩今有主矣!”師之發采石也,先令李善長為《戒戢軍士榜》,比入城,即張之。士卒欲剽掠者,見榜愕然不敢動,有一卒違令,即斬以徇,城中肅然。富民陳迪獻金帛,即以分給諸將士。
召安、習,與語時事,安因獻言曰:“四海鼎沸,豪傑並爭,攻城屠邑,互相雄長,然其誌在子女玉帛,非有撥亂、救民、安天下之心。明公率眾渡江,神武不殺,以此順天應人而行呆伐,天下不足定也。”元璋曰:“吾欲取金陵,如何?”安曰:“金陵,帝王之都,龍蟠虎踞,限以長江之險,若據其形勢,出兵以臨四方,則何向不克,此天所以資明公也。”元璋大悅,禮安甚厚,由是一切機密,輒與議焉。
改太平路為太平府,以李習知府事,李善長為帥府都事,汪廣洋為帥府令史。時三帥雖共府署事,而運籌決策,皆出自元璋,將士樂戰,軍民傾向,權歸於一矣。
時中丞曼濟哈雅等以巨舟截采石江,閉姑孰口,絕和州軍歸路。方山寨民兵元帥陳埜先,以眾數萬攻太平鎮,甚銳,硃元璋命徐達、鄧愈、湯和引兵出姑孰來迎戰,而設伏襄城橋以待之,埜先敗走,遇伏,腹背受敵,遂擒埜先。
是夏,大雨,江漲,安慶屯田禾半沒,城下水湧,有物吼聲如雷。簽淮西都元由府餘闕,祀以少牢,水輒縮,秋稼登,得糧三萬斛。闕度軍有餘力,乃浚隍增埤,外環以大防,深塹三重,南引江水注之,環植木為柵,城上四麵起飛樓,表裏完固。
秋,七月,壬辰,右副元帥張天祐,率諸軍及陳埜先部曲攻集慶路,弗克而還。
壬寅,倪文俊複陷武昌、漢陽。
遣親王實勒們、四川左丞實勒布等各率兵守禦山東、湖廣、四川諸路,及招諭濠、泗諸起兵者。中書右丞許有壬言:“朝廷務行姑息之政,賞重罰輕,故將士貪掠子女玉帛而無鬥誌,遂倡為招諭之策耳。”不聽。
陳埜先之被擒也,硃元璋釋不殺。埜先問:“生我何為?”元璋曰:“天下大亂,豪傑並起,勝則人附,敗則附人。爾既以豪傑自負,豈不知生爾之故?”埜先曰:“然則欲我軍降乎?此易爾!”乃為書招其軍,明日皆降。
曼濟哈雅、勒呼木等見埜先敗,不敢複進攻,率其眾還屯峪溪口。
八月,庚申,命南陽等處義兵萬戶府召募毛葫蘆義兵萬人,進攻南陽。
戊辰,以中書平章政事達實特穆爾為江浙行省左丞相。時江、淮驛騷,南北阻隔,詔許達實特穆爾便宜行事。達實特穆爾任用非人,肆通賄賂,賣官鬻爵,惟視貨之輕重為高下,由是謗議紛然;而所部郡邑往往淪陷,亦恬不為意。
雲南死可伐等降,令其子莽三以方物來貢,乃立平緬宣撫司。四川向思勝降,以安定州改立安定軍民安撫司。
是月,帝至自上都。
詔淮南行省左丞相泰費音統淮南諸軍討所陷郡邑,仍命湖廣平章勒呼穆以所部苗軍聽其節製。
泰費音駐濟寧已久,糧餉苦不給,乃命有司給諸軍牛具以種麥,自濟寧達於海州,民不擾而兵賴以濟。又議立土兵元帥府,輪番耕戰。
和州鎮撫徐達軍自太平進克溧水,將攻集慶路。初,陳埜先之為書也,陽為招辭,意實激之,不意其眾遂降,自悔失計。及聞欲攻集慶,私謂部曲曰:“汝等攻集慶,毋力戰,俟我得脫還,當與官軍合。”硃元璋聞其謀,召語之曰:“人各有心,從元從我,不相強也。”縱之還。
諸軍克溧陽,埜先乃收餘眾屯於板橋,陰與行台禦史大夫福壽合,為書以報太平,言:“集慶城三麵阻水,不利步戰,晉王渾、王浚、隋賀若弼、韓擒虎、楊素,皆以戰艦取勝。今環城三麵,元帥與苗軍建寨其中,連絡三十餘裏,陸攻則慮其斷後。莫若南據溧陽,東搗鎮江,扼險阻,絕糧道,示以持久,可不攻而下也。”元璋知其計,以書複之曰:“曆代之克江南者,皆以長江天塹,限隔南北,故須會集舟師,方克成功。今吾渡其上遊,彼之咽喉,我已扼之,舍舟而進,足以克捷,自與晉、隋形同勢異。足下奈何舍全勝之策而為此迂回之計耶?”乃遣裨將習伯容攻蕪湖縣,克之,置永昌翼,以伯容為萬戶。
托克托行至大理,騰衝知府高惠見托克托,欲以其女事之,許築室一程外以居,雖有加害者,可以無虞。托克托曰:“吾,罪人也,安敢念及此!”巽辭以絕之。是月,朝廷遣官移置阿輕乞之地。高惠以托克托前不受其女,首發鐵甲軍圍之。
九月,郭天敘、張天祐督兵自官塘經同山,進攻集慶之東門,陳埜先自板橋直抵集慶,攻南門,自寅至午,城中堅守。埜先邀郭天敘飲,殺之,擒張天祐,獻於福壽,亦殺之。二帥俱沒,諸將遂奉硃元璋為都元帥。
陳埜先追襲至葛仙鄉,鄉民兵百戶盧德茂謀殺之,遣壯士五十衣青衣出迎。埜先不虞其圖己,與十餘騎先行,青衣兵自後攢槊刺殺之。埜先即死,其子兆走,複集兵屯方山,曼濟哈雅擁舟師結寨采石為掎角,規複太平。
先是河南行省平章達實巴圖爾以兵進次長葛,與劉福通野戰,為其所敗,將士奔貴。是月,至中牟,收散卒,團結屯種,賊複來劫營,掠其輜重,遂與博囉特穆爾相失。會劉哈喇布哈來援,大破賊兵,獲博囉特穆爾,歸之,複駐汴梁東南青堽。
冬,十月,丁巳,立淮南江北等處行樞密院於揚州。
甲子,帝謂右丞相定珠等曰:“敬天地,尊祖宗,重事也,近年以來,闕於舉行。朕將親祀郊廟,務盡誠敬,不必繁文,卿等其議典禮,從其簡者行之。”
庚午,以衍聖公孔克堅同知太常禮儀院事,以其子希學襲封衍聖公。
癸酉,哈瑪爾奏言:“郊祀之禮,以太祖配。皇帝出宮,至郊祀所,便服乘馬,不設內外儀仗,教坊隊子,齋戒七日,內散齋四日於別殿,致齋三日,二日於大明殿西幄殿,一日在南郊祀所。”
丙子,以郊祀,命皇太子祭告太廟。
己卯,立黃河水軍萬戶府於小清口。
十一月,壬辰,親祀上帝於南郊,以皇太子為亞獻,攝大尉、右丞相定珠為終獻。
甲午,台哈布哈為湖廣行省左丞相,總兵招捕沔陽等處,荊襄諸軍悉聽節製,仍給以功賞宣敕、金銀牌麵。
戊戌,介休縣桃、杏花。
戊申,中書右丞相定珠,以病辭職,命以太保就第治病。
庚戌,賊陷饒州路。
是月,達實巴圖爾攻夾河賊,大破之。
賊陷懷慶,會右丞布哈討之。
十二月,壬子朔,硃元璋釋萬戶納克楚北歸。納克楚者,穆呼哩裔孫也,初獲時,待之甚厚,而納克楚居常鬱鬱不樂。至是元璋召語之曰:“為人臣者,各為其主,況爾有父母妻子乎!”遂縱之歸。
己巳,以諸軍供餉浩繁,命戶部印造明年鈔本六百萬錠給之。
乙亥,以天下兵起,下詔罪己,大赦天下。
是月,達實巴圖爾調兵進討,大敗劉福通等於太康,遂圍亳州。小明王出居安豐。
立興元等處宣慰使司都元帥府於興元路。
己未,哈瑪爾矯詔遣使賜托克托鴆,遂卒。年四十二。訃聞,中書遣尚舍卿七十六至阿輕乞之地,易棺衣以斂。
托克托儀狀雄偉,頎然出於千百人中,而器弘識遠,輕貨財,遠聲色,好賢禮士,皆出於天性。至於事君之際,始終不失臣節。惟以惑群小,急複私仇,君子病焉。
是歲,荊州大水。薊州雨血。湖廣雨黑雪。陝西有一山,西飛十五裏,山之舊基,積為深潭。
紅巾賊勢滋蔓,由汴以南陷鄧、許、蒿、洛。汝寧府達嚕噶齊察罕特穆爾兵日益盛,轉戰而北,遂戍虎牢以遏賊鋒。賊乃北渡盟津,焚掠至懷州,河北震動。察罕特穆爾進戰,大敗之,餘黨柵河州,殲之無遺類,河北遂定。朝廷奇其功,除中書刑部侍郎。
苗軍以滎陽叛,察罕特穆爾夜襲之,虜其眾幾盡,乃結營屯中牟。已而淮右賊眾三十萬,掠汴以西,來搗中牟營,察罕特穆爾結陣待之,以死生利害諭士卒。士卒賈勇決死戰,無不一當百。會大風揚沙,自率猛士鼓噪從中起,奮擊賊中堅,賊遂披靡不能支,棄旗鼓遁走,追殺十餘裏,斬首無算,軍聲益大振。
盜起常之無錫,江浙行省議以重兵殲之,平章政事慶圖曰:“赤子無知,迫於有司,故弄兵耳。苟諭以禍福,彼無不降之理。”盜聞之,果投戈解甲,請為良民。
先是倪文俊質威順王之子而遣人請降,求為湖廣平章,朝臣欲許者半。參議中書省事成遵曰:“平章之職,亞宰相也。承平之時,雖德望漢人,抑而不與,今叛逆之賊,挾勢要求,輕以與之,如綱紀何?”或曰:“王子,世皇嫡孫也,不許,是棄之與賊,非親親之道也。”遵曰:“項羽執太公,欲烹之以挾高祖,高祖乃以分羹答之。奈何今以王子之故廢天下大計乎?”眾皆韙其論。除治書侍禦史,俄複入中書為參政,離省僅六日。丞相每決大議,則曰:“姑少緩之。”眾莫曉其意,及遵複入,喜曰:“大政事今可決矣!”
召陝西行省平章綽斯戩知樞密院事,俄複拜中書平章政事。
初,綽斯戩奉命討賊淮南,身先士卒,而中流矢不為動,及是複為執政。一日入侍,帝見其麵有箭瘢,深歎閔之,遂有是命。
杜遵道相小明王,得寵專權,劉福通疾之,令甲士撾殺遵道。福通遂為丞相,後稱太保。小明王徒擁虛名,事皆決於福通。福通每陷一城,以人為糧食,既盡,複陷一處,故其所過,赤地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