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秋月映雪舞楓狂(3 / 3)

遮羅耶那滿頭長發受激,根根直立,盡數向後甩出。但他卻為戰鬥的狂喜衝激著,猛然一步踏了出去。

銀色波動與遮羅耶那檀伽法嘯、天眼通發出的勁力在兩人之間嘶咬衝突,其狂猛暴戾,並不亞於兩大高手出招搏鬥。楓樹落葉被兩人虛空中的神識相擊,全都碎成赤紅的粉芥,在皓月的垂照下,不停地激發出或赤紅或青白色的光芒來,在兩人之間的空氣中散開成一朵朵七彩的光暈,氤氳流轉,越結越多,又緩緩的向中彙聚,最後糾結成一團龐大而無形的氣團,挾著無盡的碎楓月華,橫亙在楓林中。

遮羅耶那這一步踏出,頓時胸口如受重壓,一口真氣逆流而上,直攻他的丹田。他猛的一聲大吼,硬生生將那口真氣壓下,身子挺立不動,這氣團便被他推動著,直向對麵壓了下去!

這一招先傷己再傷人,實在是很無奈的打法,但遮羅耶那一旦戰鬥之後,便熱血彭湃湧流,一心隻想著克敵製勝,這點小傷哪裏放在心上?

突然之間,胸前壓力驟增,銀色波動宛如巨浪般衝激而來,那人竟然也同樣跨出一步,不惜受傷,也要以最霸道的方法,擊倒對手!

這就仿佛兩人都推著一塊大石,想要將對方碾倒。

赤白交雜的無形氣團竟兩人同時擠迫,登時急速收縮,外漲之力也急速加大,遮羅耶那恒河真氣何等強勁,也不由得感到氣血一陣翻湧!但此時已沒有任何退路,遮羅耶那全身勁力暴提,再度踏上一步。這一步,登時將無形的氣團激成有形,就見卷控著萬千楓葉碎片的氣流突地高速旋轉起來。

長空中,紅雨亂飛,楓聲嘯響,滿空月色仿佛也頓時為之黯淡。那些碎葉仿佛利刃一般,切割著遮羅耶那赤裸的胸膛。

遮羅耶那雙目盡赤,再跟著又是一步踏出!

激繞旋轉的氣團再也不能承受如此強大的壓力。突地一暗,接著帶起一陣狂龍般嘶啞的嘯聲,轟然爆炸開!那中間夾雜的碎葉更仿佛天星隕落,飛速旋轉,同時向兩人惡撲而來。每一粒都仿佛滿含熾烈的炎天太火,灼燒著遮羅耶那的心神。他強行克製著,隻因他知道,楓林那邊的對方,也未必比他好過!

暗暗夜色中,突然閃出一道明亮的光華。這光華出現得是如此突然,仿佛天地裂開一般,讓人興起一種不真實的錯覺。但它又極為自然,仿佛本身就已存在,隻是愚蠢的人類從來視而不見,到此刻才震驚於它的威力。

這道光華一顯,夜色跟月光立即同時消退,天地間再無餘物,隻有這清冷冷、傲兀,但卻無所不在的光華。

遮羅耶那呆呆地看著光華,眼前卻突然一暗,光華盡數消散,隻剩下了一柄劍。

這柄劍並不像舞陽劍一樣古拙,也不像清鶴劍一樣樸素,它很華麗,但遮羅耶那並沒有注意到劍的華麗。

——因為他並沒有這個時間。

劍一揮而下,是最簡單的直劈,但天上天下,卻再也沒有如此完美的一劈。這一劈與那光芒一樣,是不真實的,完全虛幻的,隻存在於傳說與想象中。

出劍、收劍、每個動作都如此完美,遮羅耶那甚至根本沒有攔阻的念頭,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劍將暴溢散亂的有相無相真氣劈成兩半,顯出中間那條淡淡的人影來。

那人影也同樣華麗,隻是遮羅耶那也沒能看到,他的目光,盯在劍光上,他再也沒有餘裕去看別的了。

楓林落血,月光積銀。

那人的麵容漸漸顯露在月色中,遮羅耶那卻不由全身一震,驚道:“你……”再也說不下去。

那人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踏著滿地紅葉,從月色中緩緩走來。林中的霧氣讓他的身影顯得有些朦朧。

那人悠然止步,淡淡道:“你認識我?”

遮羅耶那舒了口氣,終於將話說完:“不。你的臉很像古寺壁畫中的一個神魔——一個外道邪神。”

夜風從林尖輕輕滑過。

楓葉紛飛,滿空嫣紅卻連長風都吹不散,飛舞著奉持在那人身側。那人長身而立,散垂的長發在夜空中獵獵飛揚,風神瀟散中,透出一種不容諦視鋒芒。

他廣袖淩風,月華的幽光在他衣衫上氤氳流轉,散開無數輝煌的銀暈,澹蕩虯縵,仿佛天地間一切光華都被彙聚,都為他而生。

然而,他的全身都散發出一股任何人都無法忽略的氣息。

霸氣。

霸氣與殺氣相互糾結,一明一暗,交相纏繞在那人的身上,竟然讓他的身影越來越大,遮羅耶那再盯了一會,那人一動不動,身後的陰影卻宛如張開無形的羽翼,龐如山嶽,巍峨地向他壓了下來。

他臉上冷冷的,並不見任何表情,隻有一絲嘲諷,似乎在譏嘲世人怎敢向他揮劍。

遮羅耶那深吸口氣,問道:“你是誰!”

那人並沒有立即回答,他伸出手來,手中已經沒劍。劍插在他身前的土壤中,四周寂寂無聲,突然一枚碎葉悠然飄下,落在劍柄上。須臾,夜風湧起,大地上的楓葉迅速將劍身蓋住。

他掌中堆積滿了散碎的楓葉,就如盛了滿手的鮮血。

他淡淡道:“每個人都是唯一的,殺什麼人,就該用什麼劍,這是我對你們的敬重。”

他的臉上慢慢浮起一絲笑容,這笑容照亮了沉沉夜色,讓他頓時顯得有種說不出的可親:“天下有多少把名劍,就有多少值得我出手的人。殺一個名人,就需要一柄名劍殉葬。”

他將目光投向地上的劍:“此劍名叫‘映雪’,乃是我用一斛明珠從江城子手中換來的,本來要去洞庭湖上殺一個人,但現在人還在,劍已死,既然我手已無劍——”

他笑了笑,緩緩道:“所以我已不必再去殺人了。”然後他的目光抬起,深深看了遮羅耶那一眼:“若是你今夜不死,到華音閣來找我,我必定為你準備一把特別的名劍。”他言罷轉身走了出去。

遮羅耶那怔了怔,道:“等等。你既然是華音閣的人,難道不去參加洞庭大會,爭奪武林盟主了麼?”

“武林盟主……”他念著這四個字,嘴角浮起一抹譏誚的笑意:“你們自去爭罷。”

遮羅耶那愕然,道:“你是……”

那人轉身離去,陣陣楓濤、濃濃夜色,仿佛都隻剩下一個聲音:

“卓王孫。”

武林第一才女卿雲曾出過一個對聯,上聯取自《史記·信陵君列傳》:“佳公子”,求對一江湖上有名的人物。

答案就是“卓王孫”。

卓王孫有名沒名?江湖上無人願意回答,因為這個問題太過愚蠢。近年來天羅教橫掃江湖,所向無敵,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華音閣卻韜光養晦,不問世事。然而即使這樣,天羅教也從不敢冒犯華音閣,其實力可見一斑。

華音閣主虛席十餘年,自從卓王孫存意問鼎之後,就沒有人敢存覬覦之心了——隻是因為每個人都自慚形穢,不敢跟他並列。

而且他還很年輕。

他正是丹真一心一意輔佐的,武林盟主的候選人,也是吳越王提醒遮羅耶那,要一心提防的人!

丹真為他安排好了一切,卻沒有想到,中途竟然殺出個番僧遮羅耶那,更沒想到的是吳越王竟會暗中安排他到此阻擊卓王孫。

一戰之下,卓王孫雖然勝出,但他本為殺人而配的名劍葬身楓林。於是,他也飄然離去,將本已安排妥當的盟主之位棄如弊履。

這難道真的隻是機緣巧合?還是如柏雍所言,步劍塵和丹真定下這個約定,卻並非真心促他成就,乃是另有所圖?

又或者,武林大會上還有某種眾人尚未知曉的危險?而卓王孫正是看透了這一點,借此一戰,遠禍而去?

無論如何,丹真所苦心安排的一切,就在這飄然舍去的一轉身中,喪失殆盡。

或者,沒有人能想到,這辛苦經營,幾達數年,牽扯進無數江湖名流的計謀,就在卓王孫這一轉身中,盡皆付諸流水。

卓王孫,或許也隻有他,能夠不顧這神明的眷顧。

如今,這撲朔迷離的“緣”又將向著什麼方向發展呢?萬方覬覦的武林盟主之位,到底會落入誰手?

遮羅耶那臉上閃過一陣痛苦之色,他強忍至此的一口鮮血終於噴了出來。他敗了,但並不是敗在《梵天寶卷》下,這個他清楚地知道。他該怎麼做?就此回天竺?

遮羅耶那臉上神色變幻,終於踏出了一步。就算死,他都要去赴這武林大會,找到《梵天寶卷》,這小小的折辱又算得了什麼?

楓林並不大,出去後,眼界開闊,就是洞庭湖了。

湖心燈火輝煌,武林大會,已開始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