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也沒有再說什麼,自行離開。
王風一轉身,麵色就由恍然變做愕然。
他在這裏根本沒有朋友,也並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找鐵匠打造,隻是不想那個小姑娘再起疑心。
這個鐵盒子顯然是送給他的。
他絕不相信鸚鵡樓這裏還有第二個王風。
到底是別人的主意還是甘老頭自己的主意?盒子裏裝的又是什麼東西?
他拿起盒子搖了搖。
叮當的一聲從盒子裏傳出。
他想想,將盒子放在桌上,抽出腰間的短劍,挑開盒口上的焊藥,然後將開口對著牆壁扳開,那即使盒子裏還藏有毒藥暗器也沒有關係,然而盒子打開後,隻有大小兩柄青銅鑰匙,放在一團棉花之上。
鑰匙上結著銅鏽,無論怎樣看來都不是新近打造的。
王風傻了眼。
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拿起鑰匙,取出棉花,盒底下赫然放著一張白紙。
那是一張地圖,簡簡單單畫著一個莊院。
墨畫的地圖,上麵卻有兩個大紅色交叉,一個在轉牆旁邊,一個卻是在一座小樓之上,旁邊還有兩個字--血奴。
這莫非是血奴著人送來的東西?
地圖上的莊院也許就是李大娘的莊院,那座小樓也許就是血奴居住的地方。
兩個紅色的交叉,也許就是兩柄匙孔的所在。
血奴是要他到那裏去找她?
王風實在難以相信。
到了那裏並不難見到李大娘。
為了阻止他見李大娘,血奴已兩次要挖掉他的眼珠,方才的一次還加上一腳。
如果不是血奴又是誰?
王風決定走一趟。
“李大娘的莊院在哪裏?”
“不知道。”
王風在街上問了十多二十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
李大娘的莊院在這個地方竟不如鸚鵡樓惹人注目?
王風不相信。
轉過一個彎,他再問。
這一次,他是問一個小孩子。
初生之犢不畏虎,那個小孩子甚至將他帶到莊院的門前。
這個莊院赫然就是那張紙上描畫的莊院。
漆黑的大門緊閉,兩邊是三丈高牆,牆上倒插著鋒刀。
門外沒有人,門裏亦聽不到任何的聲響,整個莊院沉浸在一種莫名的神秘陰森之中。
王風沒有在莊院門前逗留,他繞著莊院一路走去。
莊院占地極廣,完全獨立,周圍並沒有接連房屋,樹都沒有一棵,卻橫跨一條溪流。
溪流之上亦是高牆,出入口都裝上鐵柵。
莊院的後麵還有一道門,鐵門。
鐵門上有一個匙孔。
王風手握著兩柄鑰匙,實在想走上前去試試。
鐵門後可能還裝有鐵閂,那兩把鑰匙可能與這道鐵門完全沒有關係。
憑這樣進去的話,他極有可能被人當做個賊,如果給血奴知道,一定又走來挖他眼珠。
現在絕不是時候。
他繞過鐵門,向旁邊的一條小巷走去。
走出了這條小巷之後,他忽然想起了那個甘老頭。
這兩把鑰匙雖不是甘老頭打造,開口的焊藥總該是甘老頭弄上去的,最低限度可以告訴他,那是什麼人交托做的事情。
要問甘老頭的店子比李大娘的莊院容易得多了。
他隨隨便便地找個人一問,就問了出來。
那是間小小的鐵鋪,牆壁已被火熏黑。
一個小孩子正在拉著風箱。
爐火熊熊地飛揚,站在那前麵的一個老頭兒似乎已被烤幹。
他赤裸著上身,肋骨根根可數,那張臉亦是幹屍一樣,灰白的須發卷卷曲曲,也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因為經年累月伴著火爐,被火烘成這樣。
他一隻手拿著鐵錘,另一隻手拿著火鉗,正在打著一柄菜刀。
王風走過去,打了個招呼:“甘老頭。”
甘老頭仿如未覺,錘子往刀上繼續捶了幾下,舉起頭來望一眼,轉回去,又舉起鐵錘捶下。
鐵匠的耳朵據講大都不怎樣靈敏。
王風走前兩步,正想再叫一聲,甘老頭的手忽然停下,偏過頭來,發紅的眼睛盯著王風,道:“方才是你叫我?”
王風點頭。
甘老頭道:“你要打什麼?”
王風道:“我叫做王風。”
甘老頭一怔,說道:“我並沒有問你的名字。”
王風顧自問道:“你是不是曾經叫人給我送來一隻鐵盒子?”
甘老頭道:“是有這件事。”
王風道:“那隻盒子可是你送給我的?”
甘老頭立即搖了搖頭,道:“我根本不認識你。”
王風道:“那是誰?”
甘老頭道:“你自己應該知道。”
王風苦笑一聲,道:“我隻知道你叫人送來。”
甘老頭道:“我也隻知道是有人叫我將盒子開口焊上,再送去鸚鵡樓,交給一個叫做王風的人。”
王風道:“叫你做這件事的是什麼人?”
甘老頭道:“不知道。”
王風道:“這裏可有人你不認識?”
甘老頭道:“大概還沒有,我是在這裏長大的。”
王風道:“那個人並不是這裏的人?”
甘老頭道:“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王風愕然道:“難道是個鬼?”
甘老頭搖頭,輕笑道:“像你這麼年輕的人,也相信有鬼?”
王風苦笑。
他本來也不相信世間有所謂妖魔鬼怪,可是,經過這些日子的遭遇,已不知應該相信還是不應該相信。
甘老頭笑著又道:“那其實隻是一張紙外加一錠銀子,紙上寫著我該做的事情,那錠銀也就是給我的酬勞。”
王風道:“你就照著做了?”
甘老頭道:“這樣的客人雖非常少,也不是完全沒有。”
王風道:“你可知道盒子裏頭放著什麼東西?”
甘老頭道:“不知道,紙上也沒有叫我先看一下盒子裏頭才將盒子焊上。”
王風道:“你也沒有將盒子親自送到我的手上。”
甘老頭道:“將盒子交到你手上的小姑娘本來是我的鄰居,一個我可以信任的人。”
王風道:“你說的好像都是事實。”
甘老頭沒有回答,轉頭去繼續他的工作。
王風還不肯離開。
甘老頭將那柄菜刀鉗入爐內燒了好一會,拿出來捶了幾下,放進水中。
濕濕的一陣白煙冒開。
甘老頭整個人都在白煙中迷漾。
王風忽然覺得這個老鐵匠也是神神秘秘的,仿佛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就在這時,煙中響起了甘老頭的語聲:“你等在那裏,是不是真的有些東西要我替你打造?”
王風搖搖頭,卻問道:“殺人的東西你打不打?”
甘老頭道:“什麼才是殺人的東西?”
王風道:“刀劍匕首之類。”
甘老頭道:“菜刀算不算?”
王風道:“不算。”
煙已消淡,甘老頭將那把刀從水中鉗起,道:“你拿這把菜刀去試試,看看能不能夠殺人?”
王風怔住在那裏。
菜刀並不一定要用來切菜。
隻要是利器就能殺人。
菜刀也是一種利器。
甘老頭接問道:“你要打造什麼殺人的東西?”
王風道:“我現在還未想到。”
甘老頭淡淡的道:“想到了再來找我。”
他背轉身子,索性不再去理會王風。
王風隻好離開。
何去何從?
秋雨瀟瀟。
是雨粉不是雨珠。
這種雨並不易打濕衣衫,卻予人無限的蒼涼感覺。
王風披著一身雨粉,走在長街上,一麵的落寞。
巷子裏的風更勁。
王風給這風一吹,身影也急了。
風吹向鸚鵡樓,他的人亦隨風飄入了鸚鵡樓。
這地方仿佛已成了他的家。
院子裏有幾棵芭蕉。
冷蕭蕭,芭蕉風碎。
那個藍衣人亦似被搖曳在風中的芭蕉葉割碎了。
芭蕉樹後就是那座六角亭。
藍衣人坐在六角亭中的石桌旁邊。
白發斑斑,目光灼灼。
武三爺!
石桌上,放著酒壺,武三爺的手中捏著酒杯。
滿滿的一杯酒,碧綠芬芳,已在唇邊,並未入口,他的目光正落在王風麵上。
王風亦發現了武三爺,走過去,大聲道:“你這次又在等誰?”
武三爺淺呷一口美酒,道:“你!”
王風大踏步走入六角亭,道:“這次等我,是不是又要試試能否說服我去殺李大娘?”
武三爺道:“這隻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王風道:“另外還有什麼原因?”
武三爺道:“我不是說過,如果你還能夠活到昨天,就請你在這裏喝酒嗎?”
王風道:“昨夜好像不見你在這裏。”
武三爺道:“因為我不想惹上麻煩。”
王風道:“你知道常笑昨夜在這裏?”
武三爺道:“很多人都知道。”
王風道:“所以你改在現在?”
武三爺道:“如果你嫌現在不好,我可以改在今天晚上。”
王風沒有作聲,上前取過酒壺,滿滿的斟了一杯,大大的喝了一口。
“好酒!”他一聲讚歎,坐下來。
才坐好,那杯酒已經空了。
武三爺亦自呷上一口,道:“這本來就是最好的陳年竹葉青。”
王風再斟上一杯,道:“我記得第一次你請我喝的也是這種酒。”
武三爺微微頷首,說道:“你的記憶力不壞,但卻也並不很好,第一次是你自己拿來喝的。”
王風並沒有否認,道:“美酒當前,我向來都不會客氣。”他又喝了一口,道:“你每次請人喝酒,都是選用這種陳年竹葉青?”
武三爺道:“要看什麼人,有種人我隻請他喝白開水。”
王風道:“看來你倒瞧得起我。”
武三爺傾盡杯中餘酒,道:“這已是這裏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種酒。”
王風真有點受寵若驚,卻竟道:“隻可惜有酒無菜!”
武三爺道:“你難道還未用過飯?”
王風道:“今天晚上沒有。”
武三爺歎口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晚上再請一次?”
王風道:“你請不起?”
武三爺道:“到了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就能給我一個決定的答複?”
王風道:“我現在就能。”
武三爺一麵誠意的道:“我仍希望你好好的再考慮一下。”他緩緩放下酒杯,又道:“今夜初更我再在這裏給你預備佳肴美酒。”
說完這句話,他就站起身,緩步踱出六角亭。
王風沒有叫住他。
酒壺仍在桌上,壺中仍有美酒。
這酒一個人勉強足夠,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沒有將武三爺叫住?
初更已將盡。
今夜隻有風,沒有雨。
草蟲鳴叫,流螢耀光。
庭院中,燈光亦已亮起,燈火如星,照耀著滿園花樹,花樹間卻沒有綠女紅男,清歌曼舞。
滿院燈光似就隻為王風一人而設。
王風現在正在六角亭中。
佳肴美酒之外,還有麗人。
兩個年青美麗的女孩子相伴在他左右,一個替他挾菜,一個替他添酒。
王風人雖未醉,心已醉了。
他的麵色卻並不歡愉。
一個女孩子忍不住問道:“這酒菜是否不合你口味?”
王風搖頭。
“是我們討你厭?”
王風又搖頭。
“那為了什麼這樣不開心?”
王風道:“因為我有心事。”
“什麼心事?”
“一會見到武三爺,我不知怎樣才能將話說得婉轉一些。”
女孩子微微笑道:“他請人喝酒大都是這個原因。”
王風“哦”一聲。
女孩子接道:“你不肯答應?”
王風頷首道:“所以我才擔心,他這樣待我,一開口就斷然拒絕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女孩子笑笑,正想說什麼,更鼓聲已遙遙傳來。
二更。
王風聽著脫口道:“他約我初更見麵,現在二更了,怎麼仍不見人來?”
兩個女孩子沒有作聲,一個用筷挾起塊紅燒肉,送到他唇邊;一個捧起酒壺,替他添上美酒。
王風的目光忽然落在桌上。
桌上的幾式小菜都已去得七七八八。
這個人本來不大懂得客氣,美酒佳肴當前更就向來都不會客氣。
可是兩個人的酒菜,他一個人隨隨便便就吃掉了七七八八,而且非獨可以吃下去,就將那剩下的三三二二也吃光,似乎亦不成問題,連他都覺得奇怪。
他隨口問道:“這好像隻是一個人的酒菜呀?”
兩個女孩子相顧一眼,其中一個笑了笑道:“你是一個人,當然就隻準備你一個人的酒菜。”
另一個接道:“武三爺來時,他的一份自有人送上。”
王風不滿意這個解釋。
武三爺與他相約在初更會麵,如果武三爺這樣吩咐下來,即使隻到了一個人,送上來的也應該是兩個人的酒菜。
除非武三爺根本沒有這樣吩咐。
他霍地起身,左右手暴展,一把抄住了那兩個女孩子的胸襟拉到身旁,笑問道:“武三爺到底叫你們準備多少人的酒菜?”
他雖然笑問,兩個女孩已給他這個舉動嚇得花容失色。
酒壺筷子齊落地,兩個女孩子櫻唇不住地顫動,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王風追問道:“是不是隻準備一個人的酒菜?”
兩個女孩子仍無話說。
王風接問道:“此外他還有什麼吩咐?”
那個女孩子囁嚅著道:“他叫我們盡可能將你留在這裏。”
王風又問道:“他自己到什麼地方去了?”
女孩子搖頭道:“不知道。”
王風相信這是實話,將那兩個女孩子放下。
昏倒的那個女孩倒在桌上,清醒的一個反而坐到地上,似嚇得雙腳發軟,站都站不起來了。
“老狐狸到底去了什麼地方?”王風摸摸下巴,喃喃自語。
但他突然揮手,手中的酒杯脫手飛出,叮噹一聲碎裂在一條柱上。
他的人跟隨竄出了六角亭。
看樣子他似乎已猜到武三爺以美酒佳肴留他在鸚鵡樓的目的以及武三爺現在的去向。
六角亭外花徑縱橫。
西風滿院,敗葉滿徑。
一踩上花徑,王風的身子突然飛起。
四道閃亮的寒芒幾乎擦著靴底從他的腳下飛過。
他腰背一曲,身影馬上落下,立時又是四道寒芒飛過了他的頭頂上空。
他若是人仍在半空,接來的這四道寒芒很可能便打在他的身上。
幾乎同時,芭蕉葉翻,兩個衣衫慘綠的中年人手按蕉葉,左右從芭蕉樹後走出,攔住王風的去路。
王風冷冷地盯著他們,道:“你們是武三爺的手下?”
兩個中年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似乎衣衫一樣慘綠的一張臉龐,木無表情。
王風冷笑一聲,道:“你們倆是聾子還是啞子?”
左麵的中年人冷應道:“六角亭上早已給你準備了酒菜,為什麼你不好好的坐在裏麵享用?”
右麵的中年人接口道:“如果你認為不夠熱鬧,我們可以坐進去陪你。”
他們既不是聾子,也不是啞子,語聲比王風更冷。
王風道:“我已經享用過了。”
左麵的中年人往亭中瞟一眼,道:“還有些剩肴,你何必這樣浪費。”
王風道:“剩的我請你們享用,還有那兩個姑娘我也請來陪你們。”
左麵的中年人淡笑道:“你倒也懂得慷他人之慨。”
右麵的中年人旋即道:“隻可惜我們早已塞飽肚子,我們也不想陪,隻想伴著你。”
王風冷笑道:“你們這豈非變成我的兩個跟班?”
“隻要有錢賺,跟班不怕做。”
“你們好像還不知道我是個窮光蛋,根本就請不起跟班。”
“錢銀方麵你盡管放心,武三爺已替你付過了。”
“你們原來也不是武三爺的手下。”王風不由得沉吟起來,道:“這隻老狐狸自己手下不用,一再花錢找人來,莫非要保留實力,對付李大娘?”他霍地一招手,道:“我現在要到外麵走一趟,你們都跟我來。”
他說得響亮,兩個中年人卻動也不動,左麵的冷笑一聲,道:“你坐在六角亭,我們是你的跟班;一出了亭子,可就不是了。”
王風道:“那又是什麼?”
“要命的殺手。”
“要命?要誰的命?”
“如果回到六角亭坐下,你們就不要我的命?”
兩個中年人一齊點頭。
王風歎了一口氣:“隻可惜我現在非要出外走一趟不可。”
左麵那個中年人同樣歎了一口氣,道:“你一定要找死,我們也沒有辦法。”
右麵的那個亦歎道:“武三爺的銀子本來就不易賺的。”
歎息聲中,兩個中年人的左右手都多了一支短劍。
王風看在眼內,突然笑了起來:“你們也是用短劍?”
左麵的中年人奇怪地道:“用短劍有何不可?”
王風道:“我隻是覺得太過於巧合,武三爺應該還沒有機會看見我出手,怎麼偏偏找來兩個用短劍的人來對付我?”
“你也是用短劍?”
“比你們所用的還短。”王風短劍已在手,較之那兩個中年人所用的果然還短上半尺。
兩個中年人的麵色不覺微變。
一寸短,一寸險,兵器用到那麼短的人,他的武功如不是極好,一定就悍不畏死。
這兩種人無論哪一種都不易對付。
左麵那個中年人不由又歎了一口氣,道:“武三爺的銀子果然難賺得很。”
右麵的那個應聲笑道:“隻希望他的武功並不太高。”
左麵那個道:“用那種短劍的人武功若是不好,就一定隨時準備拚命。”
右麵那個笑應道:“那倒不要緊,我們兄弟豈非亦隨時都準備與對手拚一個死活?”
左麵那個立時亦笑了起來。
王風似乎就笑不出來。
這次到他歎了一口氣。
武三爺未免為他設想得太過周到,非獨替他找來了兩個用短劍的對手,而且都是不要命的角色。
這兩人證明給他看。
他舉步,才一步跨出,兩個中年人的身子便飛起,怒潮一樣向他飛撲而來。
四支短劍左右刺向王風的要害,他們本身的要害都完全不顧。
他們跟王風簡直就像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弟子。
碰上這種不要命的對手,王風不拚命也不成。
他的身子亦飛起,箭一樣射向左麵那個中年人。
的確箭一樣迅速。
那個中年人身子淩空未下,王風便射入了他腹中。
一聲厲吼淩空暴響,那個中年人平刺而出的兩支短劍陡轉,倒插而下。
他隻求殺敵,並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隻可惜他雖然敢拚命,反應卻不夠敏捷,雙劍還未刺下,王風短劍已刺入了他的小腹。
劍直沒入柄,劍鍔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那一撞之力亦是不小,他整個身子颯地倒飛,劍鋒從他的小腹退出,王風的人亦因那一撞而倒退,直瀉落地。
那雙短劍幾乎同時從王風的肩頭刺過。
另一雙短劍亦幾乎同時交錯飛過了王風的頭頂。
在王風射向左麵那個中年人之時,右麵那個中年人的身子已淩空扭轉,飛魚般追逐。
若不是那一撞之力恰到好處,王風這一拚,一條命恐怕已拚掉一半。
他的身影又展,斜刺裏飄飛。
右麵那個中年人的身子淩空,竟還能再一次扭轉,一雙短劍,一變再變,往王風的當頭刺下。
王風的身影,卻已飄去,仿佛就早知有這一著。
飄去又飄回,那個中年人雙劍落空,身影便落地,才落地,王風已在他身旁。
他耳聽風聲,來不及回頭,右手的短劍就從左脅下刺出,整個身子就勢猛打了一個旋子,左手的短劍隨著這一旋亦刺了出去。
王風的短劍即使已刺在他的要害之上,他的兩劍也應該有一劍刺入王風的胸膛。
王風卻沒有用劍,他的腳,偏身一腳踢向那個中年人的腰腹。
那個中年人的兩劍立時又刺空,人卻被王風那一腳踢的飛上了半空,飛附在一棵芭蕉樹上。
整棵芭蕉樹都給壓塌,他的人夾在芭蕉葉中,動也不動。
一柄劍正插在他的心房之上,是他左手的短劍。
他落在芭蕉樹上之時,左劍也不知是否因為芭蕉葉影響,竟刺入了自己的心房。
不怕死的人固然少,敢拚命的人也不多,他們無疑都敢拚命。
可惜他們所遇上的對手除了敢拚命之外,那一身本領更在他們之上。
勝負也就決定在這裏。
這種勝負往往隻有一種結果,非生則死。
王風沒有理會是否有另外一種結果,一腳將那個中年人踢開便又動身。
這一次再沒有人阻攔。
他身形飛快,越過牆頭,穿過小巷,走上長街。
長街寂寥。
西風吹起了沙土,一種難言的肅殺充斥長街。
三更,淡月疏星,點點流螢。
這兩天,一入夜,這地方就變成鬼域一樣,本來熱鬧的長街似乎就隻有不著影跡的鬼魂在徘徊。
王風遊魂也似,飄過了長街,飄入了長街另一邊的另一條巷子。
巷子的盡頭就是李大娘那座莊院的所在。
流螢也飛在巷中,還未出巷子,螢光已暗淡。
巷口有燈光,明亮的燈光。
王風才走一半便已收住腳步,腰背往牆壁上一貼,壁虎般遊上了瓦麵。
莊院的圍牆高達三丈許,王風雖已在瓦麵,仍不能看到莊內的情景,隻看到迷濛的光影從牆上散發出來。
莊門的情形他卻看得清楚。
風簷下掛著兩盞風燈,莊門的兩旁亦燒起了兩堆火。
燈火照耀下,門附近光如白晝。
四個白衣大漢手握鋒刀站在篝火的旁邊。
刀光在火光中閃亮,四個白衣大漢的眼瞳亦刀般閃亮,監視著門外。
門大開,門內亦燈火通明。
日間神秘陰森的莊院,一到了晚上,難道就是這個樣子?
王風不知道。
他隻覺得眼前的情景有些不妙。
那四個白衣大漢根本不像莊院的守衛。
他翻過屋脊,瓦麵過瓦麵,繞向莊院的後麵。
燈光由明亮而暗淡,到了莊院的後麵,在瓦麵上亦隻見莊院前麵的上空,淡淡地浮著光氣。
下了瓦麵更就完全不覺莊內有燈火。
這莊院占地實在太廣。
燈光顯然集中在莊前,莊後一片陰森黑暗。
暗淡的星光月色,依稀照亮了莊後那鐵門。
王風半邊麵緊貼在門上,傾耳細聽。
門內一片靜寂。
他的手旁移,按住了鐵門上的匙孔,另一隻手從懷中取出了那大小兩柄鑰匙。
隻憑手上的觸覺他已知道該用大的那柄鑰匙,他隻希望那的確是鐵門的鑰匙。
他並沒有失望。
那柄鑰匙非獨輕易就塞入匙孔,還可以扭轉,咯一聲轉了一圈。
王風伸手一推。
鐵門動也不動。
他下意識再轉手中的鑰匙。
鑰匙已不能再轉動。
鐵門後莫非還有鐵門?
王風雖是這樣懷疑,並未就此死心,他抽出鑰匙,放回懷中,雙手按上鐵門,潛運內力推去。
這一次,鐵門居然給他緩緩地推了開來。
門後,並沒有鐵門,但厚逾半尺,重逾千斤。
推開兩尺,王風覺得就像爬過兩座大山。
他隨即放下雙手,兩尺空隙已夠他通過有餘。
鐵門內一片黑暗,一片靜寂,黑暗如墨,靜寂如死。
不成這就是地獄之門?
王風一手插腰,一手擱在門上,眼睜得老大,虎視耽耽地瞪著門內那一片黑暗。
他並不怕黑,可是,門內實在太靜。
太靜的地方往往就會令人生出恐怖的感覺,何況,靜中仿佛又潛伏著殺機。
但即使這門後真的是一個地獄,他也要闖一闖的了。
不要命的人又怎會怕入地獄?
他摸摸鼻子,整個人倏地煙花炮一樣射入了門內。
這一射非常突然,勢力更迅速,門後就算有幾把刀在等著,也不及砍在他的身上了。
沒有刀,什麼兵器也沒有,門後根本沒有任何的埋伏,兩丈外卻有一個大荷塘。
王風這一射,又何止兩丈,不跌入荷塘才怪。
噗通一聲,他一頭直衝入荷塘之內。
水很冷。
王風本已有兩分醉意,給這水一浸,整個人完全清醒過來。
幸好,荷塘的水並不深,王風的頭才入水,一隻腳已踩上了實地。
他一挺身子,雙腳在塘底站穩,頭就已露出了水麵。
周圍都是已開始凋殘的荷花,荷葉田田,重重疊疊的蓋住了整個荷塘。
星月照不到水麵,荷塘的四麵更植滿了樹木,再加上高牆三丈,月在高牆之外,整個荷塘就裹在黑暗中。
王風眯起了眼瞳,一直到眼瞳習慣了這種黑暗,才放目打量當前環境。
他的頭剛偏往左邊,一大滴濕膩膩的東西就湧到他麵上。
那絕不是水珠給人的感受。
王風下意識伸手抹去,著手是粘液的感覺,他還未將那隻手移近眼前,已嗅到血腥。
“血!”他霍地抬頭,立時看見一隻手從頭上的一塊荷葉上伸出。
手的五指勾曲,指縫間凝著血,隻是腕以下的一截伸出荷葉之外。
手完全僵硬,這隻手的主人似乎並不像活人。
荷葉並不大,無論是死人抑或活人,應該都沒有可能置身其上。
這隻手的主人如果不是死人,輕功一定很不錯,如果是死人,他的身子隻怕沒有幾斤重。
他隻想先弄清楚這隻手到底是死人的手還是活人的手。
冰冷的手,沒有絲毫溫暖。
手指才沾上,那隻手就從荷葉上掉下,掉入王風麵前的水裏。
一支斷手!
王風立時覺得如同浸身冰水之中。
他雙手捧起了滿滿的一兜水,胡亂往麵上抹下,涉水趕緊奔往塘邊。
斷手的主人電正在塘邊的一棵樹下,雪白的衣衫染滿鮮血,一把刺目般的彎刀嵌在他的心胸上。
這種刀王風並不陌生。
血奴房中,照壁所畫的魔王十萬歲壽誕群魔聚集,奇濃嘉嘉普的那幅畫對於這種刀已描畫得非常清楚。
群魔割破中指,滴血化鸚鵡所用的正是這種刀。
王風亦親眼見過這種刀一次。
那一次他幾乎被這種刀削成了兩邊。
刀鋒入了白衣人的心胸,刀柄握在一個黑衣人的手上。
高高瘦瘦的黑衣人,那一身裝束與那一次李大娘派去殺王風的刺客一模一樣。
黑衣人亦已倒在地上,他右手緊握魔刀,左手反扼住了另一個白衣人的咽喉。
手指深陷在肌肉之內,那個白衣人的咽喉已被他扼斷,可是白衣人手中的刀鋒亦已砍入了他的後心。
在他旁邊的地上還有一個白衣人,半邊身子鮮血濕透。
他力殺三人,自己亦死在其中一人的刀鋒之下。
王風呆呆地望著地上四具屍體,一麵的困惑。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武三爺與李大娘莫非已經拚上了?
莊院中已沒有搏擊聲,四個白衣人守在莊院的大門外,這一戰顯然已經結束,白衣人一方已經控製了整個莊院。
白衣人如果是武三爺的手下,這一戰武三爺無疑已經取得勝利。
王風呆了一會,不由自主地舉步走前去。
花樹假山交錯,小徑縱橫,迷濛夜色中,簡直八陣圖也似。
他用大的那柄鑰匙打開鐵門之時,本來打算先走去地圖上所畫的那幢打了紅色交叉,旁邊還寫上血奴兩字的小樓,可是衝入了池塘給那條斷臂一驚,再看到那些屍體,就隻想先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現在他更連方向都摸不清,想找到那幢小樓都難。
走不了一會,他又見到了幾具屍體,倒在花圃中。
屍體中隻有一個黑衣人,一身衣服浴血碎裂。
再前不遠,又是屍體。
這一戰何等慘烈。
王風的腳步不由加快。
風在吹。
今夜風更急。
風吹送血腥。
整座莊院就像是浸在血中。
院中的秋蟲似都被血噎住了咽喉。
沒有蟲聲,隻有風吹落葉,蕭蕭聲響。
這秋聲更蕭瑟,更蒼涼。
秋葉一片片,蕭蕭曲檻前,飄飄石階邊。
白玉般的三重石階盡處,一座大堂。
大堂中燈火通明,光如白晝。
幾個白衣大漢一手掌燈,一手握刀,逡巡在大堂門外。
雪白的衣衫之上鮮血斑駁,刀與燈輝映,刀光中閃著血光。
他們的眼瞳亦仿如噬血,四下搜索,似乎意猶未盡。
他們並沒有發現王風。
王風往燈光盛處走來,這裏正是燈光最盛之處。
他的身軀輕捷如狸貓,花圃中穿插,繞過大堂的側麵,看準了機會,竄近大堂廊外一條柱邊,那些白衣大漢回到這邊之時,他人已在瓦麵之上。
他用劍小心翼翼地撬開了一塊瓦片。
往下一望,並不怎樣的光亮。
瓦麵的下麵還有一層承麈,通花的承麈。
燈光到了承麈已微弱,穿過花孔後更淡。
王風繼續將瓦片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