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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田感激地望著三先生,粗黑的手卻並不去摸地契。片刻,眼中的感激之光黯淡下去,代之而來的是一種裹著冷漠的孤傲:“先生是可憐我?”

“哪裏!”三先生道,“老叔隻是不想讓你再下窯了!這地,你如不願收,等日後有了積蓄再折洋還我,如何?”

先生表情、聲調極為懇切。

廣田固執地搖搖頭:“我不要!爹在世時常跟我說:人,要活得硬生!施舍的東西,我是決不收受的!”似乎覺著傷了先生的臉麵,廣田又說,“先生千萬不要誤會,我這決不是瞧不起先生,先生的一片真心,廣田領了!”

先生長歎一聲,搖搖頭:“那就罷了!”

“廣田還是準備回礦下窯!”

“也好。我不攔你。不過,老叔有一言相勸:在礦上,幹得來則幹;幹不來就走!最好拉著大夥兒一齊走,遇事和大夥兒千萬抱成一團!切記!”

劉廣田點頭稱道:“先生所言極是。隻要大夥兒鐵心抱成一團,不怕公司橫行霸道!這事不能這麼拉倒,廣田也不是這麼好抓的。廣田要聯合各櫃弟兄,罷他娘的工!”

“好!”先生拍案而起,“此一招最絕。公司別的不怕,最怕罷工!隻要罷起工來,要什麼條件,他們非答應不可。”先生滿麵生輝,“若是時機成熟,你們不妨馬上鬧騰起來,罷工工友,我等鄉親父老包你們吃穿,你們罷工一天,我等資助一天,老叔我就是傾家蕩產,也成全你們!”

劉廣田一把攥住先生的手:

“此話當真?”

“當真!”

“決不食言?”

“決不食言!”

“好!廣田我實話實說了:公司唆使各大櫃削減工資,已激起窯工眾怒,即使不抓廣田,我們也準備罷工了!隻是考慮到罷工後衣食無著,所以,遲遲未敢動作!”

“呀!呀!你們為何不早說一聲?!”先生道,“好的不敢說,粗茶淡飯,老叔就包得起!”

“窯工還有一懼:怕事情鬧大,縣府幹涉。”

“這也包在老叔身上!明日我就去拜拜那尹大老爺,明打明地告訴他:讓他少管閑事就是了!”

劉廣田雙手抱拳,單膝著地:“謝先生!”

先生拉起廣田:“不!不!倒是老叔要謝你們哩!你們鬧騰起來,對咱四鄉民眾也是個支援!勢必迫著公司盡快解決陷地問題!你們的罷工,既爭取了自身的權益,也有助於礦鄉糾紛的解決,好事一樁哇!”

廣田誠摯地說:“我們本來也是莊稼人麼!”

“對極!鄉民、窯工,原本是同根同種,唯有聯合一致,同心同德,方可戰勝這作惡多端的興華公司!罷起工來,公司若是施之武力,我等民間武裝誓作後盾,你們不必憂心!”

“那麼,明日我就回劉家窪,串連一下,鬧騰起來,拿出我們的條件!”

“好!”

劉廣田隨即告辭。

先生送至門樓外麵,連聲囑咐:“保重!保重!”

劉廣田回身抱拳:“先生保重!劉家窪四千窯工還要仰仗先生……”

在彼此的囑咐聲中,天漸漸沉了下來,大而圓的銀月跌入了陰雲布成的深淵,再也沒有掙紮出來。老更夫用竹梆敲出了又一個三更,那梆聲在黑烏烏的靜夜裏,傳得很遠、很遠。昏暗中,梆聲裏,西河寨寨牆屹立,寨樓高聳,愈加威嚴。

這一天是民國九年三月二十日。

三月二十二日,三先生親赴興華公司,以青泉縣鄉民全權代表的身份再辦交涉,並提交更加苛刻的賠地條款。條款要求:一、全部陷地以六千一百五十畝計,每畝賠青苗費八元半,共需賠銀洋五萬兩千兩百七十五元。二、如若征買所有土地,不論厚薄、好壞、熟荒,一律以每畝十六元計,應付銀洋九萬八千四百元。公司無力支付,秦振宇驚愕之下,予以拒絕,並電告董事會。

三月二十三日,公司屬下的十三家包工大櫃同時罷工。窯工們推舉劉廣田、劉廣銀為罷工總指揮,並提出複工條件:一、恢複原工資三角六分,並提價六分;二、不許大櫃草菅人命,威逼窯工從事不安全之勞作;三、不打罵虐待窯工;四、迅速賠償坍陷之土地;五、罷工期間,工資照發。

三月二十三日下午,四千窯工在公司西門外升旗開會,曆數公司禍國殃民十大罪狀。與會者除窯工外,還有四鄉鄉民代表。會上募捐數百元,糧百餘石。

公司速向縣府告急。縣府稱:“力作之苦,未有苦於窯工者。公司理當體察勞苦,考慮合理之要求。且,窯工集會,並無越軌之舉,實難幹涉。”由於三先生支持,縣府裝聾作啞。

三月二十四日,董事會發電:令公司實行有效措施反勒索,反罷工。公司高級職員緊急磋商後,王子非率員下鄉,遠走他縣,聘請鄰縣鄉民下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