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清道:“‘蟲蛀的千字文’要給他吃碗墨水,才好免得隨口胡言。”王恂道:“李元茂吃什麼呢?”仲清笑道:“李元茂顢顢頇頇,七竊閉塞,要吃大黃、芒硝,方才打得通他這些濁汙。”王恂又問仲雨,仲清答道:“在可善可惡之間,尚識好人,天良未昧。”二人剛說得有趣,忽見李玉林同著桂保來,見過了,遂即坐下,因問道:“這兩日不見你們出來,在家作些什麼?”王恂道:“也常出去的,我倒總不見你們。”桂保道:“我們近日在怡園演習新戲。”仲清道:“什麼新戲呢?”玉林道:“聞得六月初六日荷花生日,華公子要來逛園。度香為他是愛聽戲的,即與靜宜商量。靜宜說:‘華公子是愛新鮮熱鬧的,若說尋常的戲,他都已聽過,而且這幾個班子也未必能賽過他的八齡班。我想不若把各班中,挑出幾個來,集個大成班,我再譜出些新戲來,便不與外間的相同,也就耳目一新了。’”仲清道:“這倒很好。但不知戲文何如,是些什麼戲呢?”玉林道:“我聽見從前有個才子,叫作毛聲山,撰出了幾個戲目,卻沒有作成曲,名叫作《補天石》:“仲清笑道:
“口惡,此是毛聲山哄人的,止於批《琵琶記》內題出這幾個戲名是:《李陵返漢》、《燕丹滅秦》、《諸葛延年》、《明妃歸漢》等事,共有八九種。”玉林道:“如今靜宜又添了四種是:“《金穀園綠珠投樓》、《馬嵬驛楊妃隨駕》、《李謫仙夜郎奉詔》、《杜拾遺金殿承恩》,這四本戲更覺熱鬧,差不多要全部出場。”仲清道:“這四種更妙,為普天下才子佳人吐氣。馬嵬賜繯之事,千古傷心。且羯胡之叛,禍在國忠,於玉妃何罪?那些叢書裨史,盡係道聽途說,遂玷汙宮闈。即洗兒一事,新舊《唐書》皆所不載,就見元微之輕薄之詞有‘金雞帳下洗兒時’一句,後人遂以為確據,甚屬可恨。且奸相伏誅,六軍可發,是件順情合理之事。這陳元禮上無憂國之心,下無束師之律,罪應摒棄。若要將這些事翻轉來,此外尚多呢。”王恂道:“在怡園演習的共有幾人?”桂保道:“旦腳十個,此外生、淨、老、醜有二十餘個,是五六班湊成的。”仲清道:“旦腳十個是誰?”桂保道:“我們兩個之外,尚有瑤卿、媚香、香畹、靜芳、瘦香、小梅,後來又添了玉儂、玉豔,共是十個。”王恂道:“這就是十美班了。”桂保道:“陪客尚未定,你們是一定在數的。聽得度香已寫書子到保定府去,請前舟回來商議,隻怕就是這件事。”王恂道:“也近了,今日已是二十六日了,還有十天,就演得全這些新戲嗎?”玉林笑道:“你好記性,還有個閏五月,難道一月多,還演不出來?”王恂笑道:“我真糊塗,靜坐了幾天,真是山中忘甲子了。”仲清道:“聽說琴言患病未好,如今能去演習嗎?”玉林道:“你還不知玉儂那日在運河遊了一天,忽然的病就好了。”王恂道:“此是人逢喜氣精神爽了。”仲清道:“那琪官不是壞了手,如今想也好了。”玉林聽得仲清說起此事,便低了首,春山半蹙,遠黛含顰,又有些怒態。王恂、仲清等不解其意,因問道:“佩仙緣何發惱起來?”桂保見問,對仲清道:“都是你問起琪官,觸起他的傷心事來。”仲清忙問何事?玉林不語,桂保就把奚十一送坊之事述了一遍,聽得仲清、王恂大怒起來,同說道:“天下竟有這等人,叫他們怎樣過得日子?”桂保道:“如今躲在天津未回呢,隻怕終久還要回來的。”仲清道:“這奚十一到底是怎樣人?”桂保道:“奚十一的出身倒不小呢,聽得說他祖上是洋商,他祖老太爺作到布政司,得了軍功。他父親蔭襲雲騎尉,由守備起來,在軍營出力,今作了提台。度香說與他有世誼,因鄙其為人,是以不與往來。從前華公爺作大經略,平倭寇,徐中堂是副經略,同在軍營。那時老奚才作四川遊擊,是華公爺、徐中堂保舉起來,即得了副將,旋升總兵,前年又升了江南提督。籍係廣東嘉應州,家道甚豐,足有正千萬的事業,又在省城當了個洋行總商。他共有兄弟十二人,有作官的,有當商的。他本要捐個道台,因花動了銀子,湊不上來,隻捐了個知州,差不多也要到班了。”王恂道:“是了!是了!我們老人家也認識,又叫作奚老土,因他帶些鴉片煙土來,賣了一萬多銀子。”玉林、桂保坐了一回要去。王恂道:“忙什麼,吃了飯去罷。天也不早了。”就命書童到廚房吩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