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底倩影在田畔出現時,
星兒收斂了它底光芒,
夜鶯停止了它底歌唱,
月兒羞慚地遮了麵龐,
羞見你那嬌美的模樣。
你好像穿著金色衣裳,
你好像沐著聖潔的光,
你走一步啊,
紫羅蘭的香霧便在你四周蕩漾。
在這時候啊,
我真是快樂無疆!
月兒再露出她底麵龐時,
正照見我送你回到你底家門。
我底眼裏還留著你底倩影,
你底接吻還在燃燒我底嘴唇,
我忘記了歸途的寂寞冷靜。
我呆呆望著天,
天使我記起你底麵容,
我呆呆望著海,
海使我想起你底愛情。
可是天啊,不及你底麵容清,
海啊,它也沒有你底愛情深!
……
正是在傍晚時分,洛伯爾先生又唱起他底歌來了。
自從我知道洛伯爾先牛以後,這首歌我不知道聽見了多少次。不僅足我,恐怕附近一帶的居民也是如此罷。
老實說,洛伯爾先生是不會唱歌的,他底顫抖的、枯澀的低音很難聽。聽見他唱歌的人總要嘲笑他。
“洛伯爾先生,你唱得真動人啊!你把我女兒底心都引動了,”有的男子說。
“洛伯爾先生,你再要唱下去,我可要拋了我底丈夫,跟你跑了,”有的婦人說。
然而洛伯爾先生隻是顫巍巍地搖頭歎息道:“我老了,老了!”於是人們大笑起來。
洛伯爾先生的確老了。他至少有五十歲。頭上隻有寥寥幾根灰白發,一臉都是皺紋,兩頰陷了進去,背也駝了。可是兩隻眼睛還射出光來,好像裏麵有一種不可撲滅的火焰一樣。
他沒有家,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他住在我們學校對門的一個人家,他租了一間小屋。白天我們很少看見他出外。每天傍晚他照例要在學校後麵的河畔田邊散步。
我底家就在河畔。我們還有一塊小菜園,平口吃過晚飯後我總要跟著媽媽在菜園裏工作。我底父親在一年前死了。
這個時候我看見洛伯爾先生扶著手杖走過,他照例給我們道個“晚安”,又向前走了。不出幾分鍾,洛伯爾先生就走過橋,在對岸白楊樹下一塊大青石上麵坐下,唱起他底永遠忘不了的歌。
你底倩影在田畔出現時……
“媽媽,你聽,那個討厭的洛伯爾先生又在唱歌了,”我向母親大聲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很討厭洛伯爾先生。他對我很好。可是我反而更加討厭他。他有時候給我道“晚安”,我理也不理他。我不喜歡他,大概因為這首歌的緣故。一則,他唱得那麼難聽;二則,他在那樣的年紀不配唱這首歌。我想,像他這樣的人居然還有女人愛他,那比我們前任校長底妻子跟著學監逃走的事情奇怪得多了。
“雅克,你為什麼這樣不高興洛伯爾先生?他是個很可憐的老人,”母親常常替他辯護。
“媽媽,你聽,他唱得這麼難聽,這個老流氓,真不害羞!”我不高興地爭辯說。
母親突然放下了澆水器,走到我底身邊,緊緊地握著我底手。“孩子,親愛的,答應我不要罵人。你還年輕,不懂得世間的事。你要相信媽媽底話,洛伯爾先生是一個很可憐的人……”我覺得母親底聲音有點古怪,我抬起頭望她底臉,她底眼淚正落下來,落在我底臉上。母親哭了。我緊緊地抱住她底身子,著急地說:“媽媽,你哭了,為什麼?”
母親也緊緊地抱住我,默默地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我想起了你底爸爸。”停了片刻,她又說:“雅克,親愛的,答應我,你要做一個好人。”
“媽,我答應你,”我不假思索地說出來,同時對母親感到無限的親愛。
母親放了手,說:“洛伯爾先生底歌聲裏有眼淚啊。”她又去拿澆水器了。可是她好像還有什麼活沒有說出來似的。我想也許她要說洛伯爾先生有神經病罷。
這個晚上母親照應我睡下以後,忽然流下眼淚緊緊地抱住我,吻我底臉。她接連地問:“雅克,你愛你底媽媽嗎?說,是不是?”
“媽媽,我愛你,我隻愛你一個人。”
“你說,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你聽見什麼關於媽媽的話,你依舊像現在這樣愛你底媽媽嗎?是不是?”
“是,無論如何我總是愛你的。”
母親在這個晚上有點精神失常的樣子,但是第二天她又跟平日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