櫛風曾幾何時見過隨輕塵流露出這般累人心慟的神情來,他認知中的主人從來不知傷心軟弱為何物,從十歲跟著他起就隻見他馳騁疆場、英武無匹,是一個人人稱頌,世上再無人能及的英雄!
他如今恨不得代他受了這份心死難耐,突然聽到他問話一般的感慨竟一時無措,無言以對,良久後聽他複又開口:“我不能想象,世上竟可以有男子用情如此之深,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卻仍能夠如此費心費神,為摯愛的人精心準備下來要走的每一步路。他不敢要她,不能要她,隻因知道她心中已全然是他的身影,即使這般她都未必能夠走出失去他的痛苦,若連。。。那沒有他的後半生,她是絕不可能再暢懷地笑了。。。所以,我不敢、不能,也不忍。。。”
清風吹入半開的窗欞,室內的紗帳波浪般地微微起伏著。赤色的發揚起,孤寂的背影如荒野上落單的小狼,如此悲苦無助,傷痕累累,卻沒有任何肩膀可以依靠。他困難地低吟出聲:“竹筠,幫我好好照顧她,加上我的那一份。。。”
==================================
疾行的馬車顛簸不斷,車中的回暖和桑庭軒擔心地看著呆呆發愣的墨玉,見她一遍遍地撫摸著發釵和玉簫,想勸她幾句卻不知怎麼開頭。沉寂之間嘶鳴聲傳來,馬車沒有預警地猛然刹住,重重的起伏把三人都震倒在車中。
墨玉一路來胸口都鬱痛不止,先前隻以為是悲傷過度,可現下卻發覺身體內似有流火躥動,七筋八脈中好像有滾燙的融鉛迅速攀移。而她如今內力全失,根本不能壓製住這股欲破膛而出的烈焰,方才馬車的驟然停頓就如一根□□般令她無法再控製下去,她隻覺得喉間一陣腥熱,下一刻便隻聽到回暖撕心的喊叫聲。
她困難地睜眼,隻見衣衫上片片鮮紅,竟然是那滿庭的九族櫻花也比不上的極致豔麗。恍惚的頭腦清醒了許多,她轉眼看向回暖,竟然又是一臉的梨花帶雨。墨玉忽而垂眸一笑,伸手撫上回暖臉頰,柔聲安慰道:“傻姑娘,我沒事。”
桑庭軒沉默著從車外退了回來,回暖見他臉色鐵青,立即明白外頭出了事情。果不其然,隻聽見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透過布廉傳了進來:“墨玉公子,我知道你在裏麵,若不想你們三個跟刺蝟一樣一起難看地死在這裏的話,就乖乖給我出來。”
桑庭軒咬著牙低聲開口道:“我們被四麵包圍了,現在唯一突破重圍的方法就是由我來突襲,回暖掩護著墨玉先走。”他轉而向墨玉道,“你的靈犀劍就在車上,回暖武功不濟,你多擔待著點。”
“不行!要走一起走!”回暖急得一把抓住桑庭軒的衣袖,感動和憤怒的情緒混雜,有些控製不住地朝他吼道。
“你是真要我們三個死在一塊兒麼?!”
回暖狠狠瞪著他,還想說些什麼,臂上突然一緊,扭頭看去卻望入了一雙平靜深邃的玉色眸子。“你的眉心!”桑庭軒忍不住輕叫出聲,回暖這才注意到墨玉黛眉的正中竟有一條方才不曾顯現的淡淡紅痕,“你中毒了?所以才會吐血?輕塵對你下的藥?”
纖手緩緩撫上額頭,她搖頭苦笑道:“輕塵他,並未對我做什麼,我不想你們有任何誤會。且他隻給我服食了軟筋散,本來並無大礙,隻不過。。。半年前在秦府中的媚毒未曾全消,可能體內的餘毒這會兒已成了小毒的引子。想來我在隨府一個半月,體內積聚的軟筋散已被轉換成了劇毒。。。聽我的話,你們不要再管我了。”
話音未落,角落中的靈犀已然到了她的手中,手執劍柄,透明鋒利的劍身堪堪抵住她的咽喉。“你們是要我毫無意義地死在馬車裏,然後你們被亂箭射死,還是想我把你們平安送走,安安靜靜、無愧良心地死去?”含淚的眼眸無比地剛強,回暖心碎欲裂,卻明白她決定了的事情再無轉圜餘地。
墨玉戀戀不舍地把手中的發釵與玉簫交給了回暖,看著她緊緊地攥著它們,小心翼翼地收在胸前,墨玉蒼白卻清雅的麵容上逐漸綻出了如花笑靨,如輕雲之蔽月,若流風之回雪,尤似風姿清逸的絕世青蓮陡然盛開,散出了驚醒紅塵三千的夢寐與華彩。
她猛地起身掀簾跨出了馬車,手執長劍橫在胸前,靈犀散出微弱的光映亮她決絕的麵容,隻聽得她清亮而無比堅定的聲音響起。
“放馬車走,否則你將會立即失去折磨我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