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庭軒奇道:“聽聞墨玉在過去一年中幾乎已經把皇朝每處的景致都觀賞過了,為何要再賞一次呢?”
墨玉專注地凝視著雪地上的白鴿,迷離的眼神似是透過了層層疊疊的回廊青竹,越過了煙雨飄搖的千山萬水,細膩卻飽含著堅定,“以前是漫無目的的徘徊,而如今,我已經找到了心的方向。”
隨輕塵與謝竹筠聞言同時驚訝抬頭,櫛風的聲音卻在此時從亭榭下傳來:“主人,別苑方才接到了七王從天都捎來的書信,是否要立即啟程回府?”隨輕塵有些懊惱地皺了皺眉,卻也不得不以大局為重,隻能歉意地向墨玉和謝竹筠點了點頭,與桑庭軒一同告辭離開了園子。
今日的天氣晴朗無雲,巳時的陽光已是十分的芊綿充足,寒風吹來似也沒有清晨那般的凜冽。墨玉的目光順著金黃色的日光移向了倚欄而坐的謝竹筠,他清雅出塵的側臉上籠著一層薄薄的溫和。他似是感覺到了她在看他,不由得淺笑回首,如墨畫的眉宇間隱約含著輕愁,整個人卻柔和地蘊含著一種淡淡的清韻。
“墨玉,陪我在竹林中走走罷。”今日的謝竹筠似與往常不同了些,到底是哪裏不一般她卻說不上來。墨玉點頭,起身跟隨著他漫步入林。
“你的確是我見過女子中最有膽略才華的,隻不過凡事不可太盡,若是白豔燭的那一劍沒有刺偏,以你當時那個擋法,就算是佛陀轉世也救不了你。”謝竹筠開口說道,言語裏竟帶了少有的責怪,聽得墨玉不禁一怔,轉而狡黠地眨眼笑道:“竹筠可比佛陀轉世還管用呢。”
謝竹筠無奈搖頭,剛想張口再勸時卻見她忽然旋身至他的麵前,淡淡眷眷的輕柔嗓音不太真實地響起:“竹筠,我沒有後顧之憂,隻因我相信你。”
低垂的眼眸微抬,玉色的眸子裏好似清風拂過湖水一般泛起了瑩亮的漣漪,盈盈笑靨點綴唇畔,眼角眉梢隱隱流露出她獨有的柔情綽態、瑰姿豔逸。霎時感動於那般簡單自然卻充滿信任的一句話,刹那失神於那一瞬間極致的絢麗,謝竹筠不自覺地抬手撫上了她的如綢青絲,胸中一慟,雙手一扯便輕輕把她擁入懷中。
墨玉瞠目,訝於他今日的不同尋常,有些難以置信地下意識想要掙脫,手腳卻不聽話地失了力氣,沒來由地困倦得移動不了。靠在這個異常溫暖的胸膛上,久違的安定信任好似重新湧回了她的身體,她突然覺得很累很累,累得隻想永遠這麼倚靠著這個擁有著幹淨溫和笑顏的身影睡去。
謝竹筠頷首,輕輕把臉龐抵上了柔軟的長發。他歎息著閉上了眼睛,專屬於她的杜若清香幽幽竄入鼻中。
——若是你知道,當年是因我未曾及時趕到延誤了你的診治,墨衣青鳳才不得不為你渡氣過命而傷及元神;若是你知道,你所摯愛的人因我而去,你兩年的錐心苦楚因我而起,你,還會站在我身邊,倚在我懷中,全然信賴地對我微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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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午後時分的陽光最是暖人心扉,亭榭之中安神香的輕煙嫋嫋,幻麗淡雅地籠罩著伏案撫琴的清逸身影。修長的手指一抹琴弦,天籟樂聲悠悠而止,不遠處翅膀撲楞的聲音卻隨之而起,一地的白鴿飛旋入藍天,隨著片片白色的屏障移動消失而現出了彎曲的回廊盡頭那一席挺拔雋雅的身姿。
望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原先與他重疊的那個影子逐漸變得模糊不清,隨著他動作中的每一個細微搖曳而緩緩從他的輪廓中離析而出,化成點點霜雪,融化在了空氣之中。眼前的華服男子,眉眼分明,淺笑溫潤,她卻突然發現他與心中魂牽夢縈的那個身影全然不同。她搖著頭輕笑一聲,抬頭對上了一對寒潭似的瞳。
“墨玉今日心情頗佳,總算肯見我了。”
她越過他倚欄掀簾,眼神深幽望向遠方,“鳴雁,你知道的,昨天是他的忌日,我之前又負了重傷,心情怎麼會好。”她頓了頓,回首燦然一笑,“好在現在都過去了,有些事情想開了便不會再自尋煩惱了。”
這一笑若春花綻放,如清風拂麵,八王隻覺得心頭滲出一股慵懶的溫暖,身上的冷意也在她唇邊的明媚中點點融化開去。他張口愈言,卻不知曉自己到底想說些什麼,終是動了動唇低語道:“這次,謝謝你。”
“你可知道,這次想傷你的人是誰?”
八王點了點頭,目光不停地追隨著那個如畫青影,默默凝視著她踱到了圍欄旁的軟榻上,緩慢地坐了下來。
“鳴雁,”幹淨的嗓音再次響起,溫潤卻像飽含了水氣一般的柔綿低沉,“這些年在宮內,必是過的很辛苦罷。你自己有時候也一定在想,若墨妃當年連你也一同帶出,一切便會不會與如今的狀況迥然不同?”八王喉中一梗,眼中透出迷惘的霧氣。過去的一幕幕在眼前飛閃而過,他驀地覺得心中異常寂寥空蕩,胸中好似溺水之人一般拚命呼吸卻仍然喘不過氣來。他有些疲累地扶上了圍欄,緩緩闔上了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