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
“那也是半年前了,一夜之間一家六口人全被殺了,而凶手竟然就是這家最小的一個小兒子,他說是有個聲音逼他這麼做的。在法庭上的時候,他哭得語無倫次的,說再過幾天就是他媽媽的生日了,他連生日禮物都準備好了。”
“怎麼會有這種事?”
“他們都說那個小兒子在說謊。”
又是沉默了很久。兩個人好像都各有心事。
“方梅,你直到今天都沒有回答我,你父親到底是怎麼死的?”
“你為什麼一定要知道?”
“唉——!”楊光歎了好長一口氣,“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我一直都心神不寧,呆在家裏坐也不是睡也不是,就是想來找你。就算你剛才不給我打那個電話,我本來也是想過來一趟的。我就是覺得,今天不見你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似的。”
“你不是從來都不信什麼預感嗎?”
楊光盯著牆上畫的那尊佛,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可是這次不一樣。我從來都沒有這麼反常過,煩躁得不行。”
轟的又是一個響雷。雨點落得更急了。
“方梅,聽我的話,你不能再這麼偷偷摸摸地過日子了。你知不知道,你一直給我的感覺,就是……怎麼說呢,就好像站在我麵前的不是一個‘你’,而是兩個‘你’,讓人覺得不踏實。”
這句話楊光已經對她說過好幾遍了。
其實楊光說得沒錯。有時候她也感覺到自已身體裏還有另外一個人,似乎隨時就會從自已身體裏遊離出去。
除了有時候有這種感覺之外,她的一切生活還是正常的。
“你還是沒回答我,”楊光又用胳膊肘碰了碰她,“你父親到底怎麼死的?”
她突然湧起一種衝動,但是她很快忍住了。
受過生活痛苦的孩子,總是比別人更容易忍住很多東西。
她還是理智地認為:時機未到。
“別問了,楊光,等我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的。”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你父親的死肯定也和你母親有關係。真不知道你的家庭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家庭,到底有多少秘密!”楊光有些生氣了,把身子側向了一邊。
她也把身子側向了另一邊。
楊光睡覺的時候喜歡把身子向右側著,而她喜歡向左側著。他們總是各睡各的。
楊光很快就打起了呼嚕。而她又陷入了沉思。
她還在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那個屏風後麵確實是有人躲著的,絕不會是自已眼花。而且還有地上的濕鞋印為證;可是所有的窗戶和門自始至終都是從裏麵鎖好的,人到底是從哪裏進來的呢?
在自已等楊光來的那個時間段裏,那個人並沒有從屋裏出來過,而且一點聲響也沒發出來。怎麼會突然原地消失不見的?
難道真得是——蒸發?
那個人一直站在屏風後麵一動不動,到底想幹什麼?
一想起那個人站在屏風後麵那種出奇沉靜的姿勢,她心裏就不寒而栗。
還有剛剛飄落在自已鼻尖上那樣東西。
這麼想著想著,她也想乏了。不知不覺昏昏沉沉睡了。
睡夢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院子,聞見那種淡紫色小花的幽香。又看見父親慈祥的笑臉。
2.第二天早上方梅醒來的時候,楊光還在睡呢。
她伸手拿過床頭的鬧鍾一看,才六點。楊光上班來得及,還可以再讓他多睡一個小時呢。
今天早上好像有什麼地方和平時不一樣,不大對頭。一睜開眼睛右眼就開始跳。
而且她覺得身上濕乎乎的,好像沾上了什麼東西。
手上也不知道粘上了什麼東西,粘乎乎的,還有一股挺難聞的腥味兒。
她把手掌攤開一看,立時呆住了。
一大片一大片殷紅的血跡。手掌上,手背上,指縫間,都是。指甲裏的血已經結成了暗紅的血塊。
也不知哪裏來的血,沾了這麼多。她一驚,趕緊掀開被子。
眼前的情景一下子讓她呆若木雞,原來這才是她今天早上覺得不對勁的原因。
身子底下那張雪白的床單幾乎全部浸在血水裏,連被子上都是。
血也浸透到她和楊光的身體上。而那些血正是從楊光身上湧出來的。
楊光的肚子上有一道傷口。是一道很長的劃口,有一尺那麼長。
看來楊光身體裏的血都流空了。
她眼前一黑,咚地一聲一頭從床上翻了下來,就像一個失重的癱瘓病人那樣。
那血淋淋的死狀,一下子讓她想起了十年前那個可怕的夜晚。
天意!就好像是天意!這是老天故意要提醒她再記起那一幕。
沒想到自已和一個死人一起睡了大半夜。
楊光就死在自已身邊,而自已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半晌,她上身的關節終於能動了。可她腦子裏依舊空蕩蕩的,不知道該幹什麼。
楊光還在床上,一動不動。
她想要不要報警。
如果警察來了,那間上鎖的屋子就不得不打開,那個被保護了十幾年的秘密就會重見天日。那後果是很可怕的。
而且,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死在自已枕邊,自已卻說壓根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有誰會相信。不行!不能報警!
猛地,她想起昨天後半夜的時候,楊光老是用身體擠她,一會兒拍她一下,一會兒用腳蹬她一下。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楊光肯定是在掙紮。有人要殺他,而他在掙紮求救。
天!自已怎麼會睡得那麼死?有人進來就在屋裏殺死了同睡在一張床上的楊光,而自已居然毫不知情!
凶手會是誰?
她一機伶:難道會是昨天躲在屏風後那個人?
為什麼要殺楊光?
為什麼隻殺了楊光而不把她也一塊兒殺了滅口?
屏風!屏風!對。她噌地一下站起來,快步走出去,推開那間屋子的門。
那個屏風還放在昨天她順手挪開的那個位置。地上那雙鞋印也還在,泥漿已經幹了。窗戶依然是從裏麵反鎖的,屋裏的一切都沒有變樣。每處能藏下一隻兔子的地方都沒有留下一顆兔屎。
她迅速地又檢查了所有的窗戶,以及客廳的門,都是從屋裏反鎖好的。
然後她衝回臥室。
臥室的窗戶也是從裏麵反鎖好的,並無損壞的痕跡。
這一切跡象都說明,凶手不可能從外麵進來。
說不定,根本就沒有人進來。昨晚屋裏隻有自已和楊光。一個可怕的念頭猛地跳出來,她的眼珠子一下瞪圓了。
難道是她殺了楊光?
她的胸脯立刻劇烈起伏,張著嘴閉不上了。
她勁晃了晃頭。不,不會的。
昨天楊光在亂蹬的時候,自已還往旁邊挪了一下,不耐煩地讓楊光別吵。
可是楊光死了,這怎麼辦?
她漸漸鎮定下來了,跪在床前打量著床上的屍體。
既然不能報警,那隻有把屍體偷偷處理掉。
楊光,對不起你了。她咽了一下口水。
不管楊光是怎麼死的,眼下最要緊的是想想該怎麼處理他的屍體。這樣的天氣,屍體放在屋裏很快就會腐爛發臭的。
她做了幾次深呼吸,然後又扭頭看著床上的屍體。
楊光的雙眼暴突,眼球上翻,臉上泛著一層淡淡的青色,嘴僵硬地張著。身體直挺挺的,像雪地裏的石頭。肚子上的傷口血肉模糊。
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楊光死了。死在她的被窩裏,不知道是被誰殺了。
她心裏一陣難受,可偏偏就是擠不出眼淚。昨天是一個特別不平靜的夜晚。
昨天晚上她先是被那種鐵鏈子的聲音驚醒;然後又發現屏風後麵有一個不明身份的人躲著,跟著那個人又莫名其妙地不見了;再接著自已在熟睡的時候,有人走進了屋子,就在她的被窩裏殺死了楊光,而她居然一點也不知情。
昨晚發生的一切好像有某種征兆。怪不得這陣子她的右眼老是跳。
其餘的事隻能慢慢再想了,楊光的屍體不能這麼一直擱到今天晚上,得趁著現在天亮趕緊處理了。
她看了一下表,七點多了。於是她穿上衣服出了門。附近有一個雜貨市場,去看看有什麼用得著的東西吧。
走在街上,陽光如此暖洋洋,披頭蓋臉地傾泄在人的身上。她這才開始因為楊光的死而真得開始感到難過了。
想想楊光對她的種種好處,越想她心裏越難受,覺得對不起楊光。
現在楊光不明不白地死了,自已非但不報警,還得偷偷摸摸親手把他的屍體處理掉。這叫什麼事兒!
她在一家賣水泥的店門口停下來,買了一捆麻繩。一捆麻繩拿在手裏還真挺沉。
她付了錢出來以後才想:我是要幹嘛?買捆繩子做什麼用?
唉!真煩!屍體到底應該怎麼弄,是埋了、燒了,還是怎麼弄?
這種忽左忽右的徘徊不定讓她覺得很悲傷。
沒想到她要這樣對待楊光。
楊光,對不起你了!如果不是因為不得已的苦衷,我早就報警了,絕不會讓你含冤而死,你要是做了鬼可千萬別來找我呀。
那個不得已的苦衷,就是不能讓人發現那間鎖著門的屋子裏的秘密。
昨天如果不是發現屏風後麵有人,她甚至也不會冒然讓楊光來。不過楊光好像並沒有留意到那間鎖著門的屋子。
楊光昨天還說“感覺今天不見你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結果他真得被自已的預言言中了。
她用手撥開額前散落的頭發。
還是應該買一個大的編織袋,這是一定用得著的。她想。楊光的屍體要弄出去,總不能明目張膽地背出去。
編織袋倒是隨處都有。她挑了一個大號的。
直到往回走的時候她還是沒想好要怎麼處理楊光的屍體。
楊光真是可憐,深更半夜冒著那麼大雨來陪她,卻不想這就是他在人世的最後一晚了。說不定連他自已都不知道為什麼會被殺死。
剛才在屋子裏也沒有發現凶器。這個凶手除了楊光的屍體以外,連一點線索都沒有留下來。
再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事兒。凶手竟然就在一個大活人的邊上明目張膽地把另一個人殺了,而且手段極殘忍。
直到現在最重要的一點仍然是:門窗自始至終都是從裏麵反鎖的,凶手是怎麼進來的,又是從哪裏離開的。
而且看楊光的死狀,有可能是先被掐死,然後凶手又在他的肚子上劃開一個一尺多長的大口子,把他的血慢慢地放幹。這樣做是很費時間的。凶手似乎並不擔心她會發現。而她居然真得就一點也沒發現。
她一路苦思冥想,不知不覺就到了家。
當她走直睡房的時候,完全傻了。
楊光的屍體不見了!
隻剩下一張血糊糊的床,而床上那具屍體不見了!
她一下覺得眼前的一切東西都在晃,晃得她眼花,喘不上氣來。
難道是……屍變?
她渾身像過電似地抖了一下。
大白天的,怎麼可能鬧屍呢?
會不會有人趁著她不在的時候把屍體背走了?
青天白日的,能把那麼大具屍體運到哪去呢?
而且,凶手能確定她這時候不在家,肯定是一直在暗中監視她!
她立刻又去檢查各個屋的窗戶和門。
該死!所有的窗戶和門仍然是從裏麵反鎖的。而且門鎖並沒有損壞的跡象。
難道屍體也像昨晚屏風後那個人影一樣,原地蒸發了?
她不由自主想到了半年前這裏發生的那樁滅門命案。
她正想著,電話響了,鈴聲大得震人,嚇了她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