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深抿抿嘴鎮定了一下情緒,抿了一口咖啡然後緩緩的開口。
“其實整件事情很混亂,它們亂七八糟的纏繞在我心裏,我越想要解開,它們就纏的越緊,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去想,以為時間能夠讓它風化成灰。可實際上並不能夠,我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突然提醒我它們依舊完好的存在著。”她歎口氣。因為車內外的溫差,車窗上已經結上一層朦朧的水汽,也就是說,此刻他們是在狹小的隔絕著外界的空間中,她因此而感到安心。於是,她轉過頭來仔細的看他的臉,應該說他們正在認真的看著彼此,四周彌散著奇怪的氣息,心跳就像是鼓聲一樣果斷有力,“我很愛我的叔叔。”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移開了眼睛。
“沒有人知道,我從還不知道什麼是愛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愛他。”緣深低下頭聲音輕柔而低沉,“可是,他是我的繼父,所以,我的愛必須像一個孩子般保持著純潔。可是突然有一天,我不知道是中邪了還是怎麼的,我親手打破了這樣的純潔。緊接著,所有的事情就混亂起來。這就是我的秘密,絕不應該告訴給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可是我又不想讓自己獨自負擔這一切,我為什麼要承擔這一切,惶恐不安的過日子?”
她重新抬起頭看向他,眼中全是迷茫的神情,她像是奔走在荒原中迷失了方向的小鹿,環顧著四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她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想要尋求答案,可是她失望了,麵前的這個人無法給她任何的答案或是提示,於是,她眼神重新清明起來。咖啡變得溫熱,她喝下一大口,咕嚕聲在沉默的空間中顯得格外的突出。
“我們會在每一年的這一天來看煙花,很多年,他、我,還有我的媽媽,三個人一起。我一直希望的,是隻有我和他兩個人,因為我一度以為看煙花是極為浪漫的事情。不,不。”她自顧搖著頭說,“我不應該一開始就說這裏,這樣整件事情還是很亂,我應該從開始說起的。”
“那你就從最開始說起。”他喝完最後一點咖啡,然後把杯子放進車上的垃圾袋中。
“能給我一支煙嗎?”緣深朝他詢問。
他遞給她一支煙,並給她點燃,然後給自己也點上一支。
在點燃煙的那一刻她想到了小白,潛意識中認為小白偏愛這煙霧繚繞。她第一次抽煙,一開始就猛烈咳嗽。
“怎麼?被嗆了?”
她笑了笑什麼也沒說,被嗆了幾次之後便沉浸其中。
“從最開始說起......那得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認真的思索整理起來。“那是我六歲的時候,有一天我聽到門鈴聲便去開門。我最先看到的是他船一樣的皮鞋,他很高大,我要仰起頭才能看到他的臉。他風塵仆仆的樣子,可是臉卻還是顯得很幹淨。那是一個黃昏,我記得,太陽正好從樓道斜射進來籠在他的身上。我覺得他是晚間最後的一束陽光,碰巧落在了我家門前。”
“他問我‘這兒是不是秦玲的家’,秦玲就是我的媽媽。當時我隻顧著看他便沒有回答。他蹲下身,像是從陽光中走到我的麵前,我看清了他的臉。他又問我是不是秦玲的家,認不認是秦玲。我便把他帶進了屋子,讓他看我的媽媽。”緣深夾著煙含在嘴裏,微眯起眼睛,陷入沉思。
此時的秦玲是自殺未遂,並診斷出有了輕微的抑鬱症,她呆在家中,無法出門工作,而年幼的緣深要在家照顧她。緣深想讓她好起來,拚命的想讓她好起來,因為她知道如果失去了她,她便沒有了依靠,會被送往孤兒院,那是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去往的地方,是可憐孤單的人的住所,她是那麼的害怕,擔心成為沒有媽媽的孩子,成為孤單的人。
她抽完一支煙,問他要了第二支。
“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是多麼的愛我媽媽。他那麼溫柔的看她,那麼關切的和她說話,安撫她,照顧她,直到最後她能夠好起來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為有他。”緣深吸了口煙。“對他我是一直深懷著感謝之心,他讓我媽媽好了起來,所以我得以在他們身邊長大,盡管很多時候患得患失,可是終究還是這樣長大了。”她抿抿唇,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去,她帶著微弱的哭腔說,“這是真的。”
她又沉默著抽煙,像是吸食大麻的人犯了毒癮,大口大口將煙霧吞進肚子裏。宏哥輕輕的抓過她冰冷瘦弱的手,把它放在手心包裹起來,這大概是他能想得到的唯一安慰她的方式。待她鎮定下來,她把另外的一隻手也塞到他的手中,隻因為她極度的渴求溫暖,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我站在門口隔著門縫偷看他們,側著耳朵聽他們的談話,我並不了解自己這樣做的初衷是什麼,總之我這樣做了,像是上癮一般想要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知道那個時候我最擔心的是什麼嗎?是被他們拋棄了。你一定會覺得很可笑吧!”她把手從他的手中抽出來揣進了衣服口袋裏,再自然不過了。
他搖頭說,“你為什麼會覺得他們會拋棄你?”
“六歲的時候,我被媽媽帶去了孤兒院,她說她去給我買糖人,讓我站在那裏不要亂走,如果裏麵出來了人,我就可以跟著他們進去在裏麵等她,這樣她會很容易的找到我。其實我不完全相信她的話,可是我又很害怕,擔心她真的來找我的時候我不在那個地方該怎麼辦。所以,我站在那裏直到有人出來接我進去。然後我看到了裏麵的孩子,時隔十多年我依然記得他們臉上的怯弱和惶恐,他們小心翼翼走路的樣子,他們空洞的眼睛和木然的表情,早已經失去了被傷害的憤怒與無助,他們像是玩具木偶,笨拙呆板。於是我吵著要回家,我想我當時的哭聲在寂靜的孤兒院中是格外的突兀,因為我看到周圍投來的詫異驚愕的目光,繼而又恢複原來的狀態,仿佛沒有什麼奇怪,這是一種必然的反應,不久之後我也會和他們一樣安靜的接受現狀。那一刻,巨大的恐懼向我襲來,我還隻有六歲,不太明白孤兒院究竟是什麼樣的地方,但是我能夠感受到其中的不尋常,所以我求他們讓我回去。現在我知道帶我回去的那個人是院長,他在我報出家庭住址的時候帶著我離開了那個地方。如果不是他,我的命運就會完全不一樣,雖然我不知道那樣會更好還是更壞。”
“再給我點支煙吧。”她說。然後顫抖著把煙叼到嘴裏,埋下頭去接火,長而雜亂的頭發垂下來,煙霧從發絲中穿過。
“然後我看到她躺在浴缸,很可怕,血流得到處都是,浴缸中的水都被染紅了。”
“你在說誰?誰躺在浴缸裏?”他詫異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