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曉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許曉明打聽到了雷吉娜的住址。你不能幹這個!你不能毀了自己!許曉明第一次在雷吉娜麵前像個成熟的男人。
雷吉娜義無反顧。你要用我還可以用的,雷吉娜再次申明了自己的態度。
許曉明感傷不已。與雷吉娜青梅竹馬,到頭來卻仿佛兩人之間隻剩下了性欲。
他們一同回到老街。天崩地裂地做了。許曉明還不死心,雷吉娜問他,你還要逼我麼?
許曉明剛要否認,又改了主意。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不應該為自己的真實想法遮遮掩掩。我們結婚吧,他說。
雷吉娜忍不住笑了。雷吉娜收了笑聲,說,許曉明,告訴你,你再逼我,我這就走!
許曉明說,吉娜,你還要什麼?
我不跟你廢話!雷吉娜說著,套上衣服,走了。
許曉明一再地懇求雷吉娜回到原來的生活中去。為了躲避他,雷吉娜快速更換了主人。許曉明費盡周折,又在郊外的一間民房裏找到了她。許曉明感到自己充滿了頑強的毅力。吉娜,到此為止吧。
雷吉娜登時拉下臉。許曉明,你把我攪煩了,雷吉娜說。
許曉明說,想煩你就煩,反正你得回老街。
雷吉娜警告他,許曉明,你在煩我,我會讓人收拾你。
許曉明拍拍胸脯,說,有種的,讓他來吧。
雷吉娜說,他不會動你一指頭,他管著公檢法,會有人替他來收拾你。
有種的讓他自己來!
可你不值得他自己動手!
他還是沒種!
雷吉娜皺緊眉頭說,你把我攪煩了,你出去。朝外推他。
許曉明要是想站住,雷吉娜是推不動他的。但他一眼瞥見窗外有人在探頭往裏瞅。那是房東。不知怎麼,許曉明臉上一陣陣地發燒。許曉明心裏有些慌,脫口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樣的女人!
雷吉娜重重地說,這就對了,許曉明,我是什麼樣的女人我自己知道!我髒,我墮落,我不要臉,我貪圖享樂,說白了,我是讓大老爺們兒操著玩兒的。
許曉明當時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雷吉娜把他推出門外,他停也沒停,逃似的在房東的注視下走開了。晚上,跟藍天大廈的女孩子睡完覺,還在擔心自己戳傷了雷吉娜的心。那句話該有多麼惡毒。他輾轉反側。翻過來,想想後悔。翻過去,還覺不應該。女孩子摸著他的背,提醒他,曉明,我還沒睡呢。意思是要再來一次。他於是就覺得自己的可笑了。自己也摟抱著別的女人,還要多管雷吉娜的貞潔,這不是可笑,是什麼?
隔不久在老街見到雷吉娜,就不涉及敏感的話題。還裝著平淡地問她,那個人是幹什麼的?聽你說得這麼厲害。
這事要保密的,雷吉娜說,但我就為你破一次例,他是區裏的政法委書記。
許曉明輕輕哦一聲,半天沒言語。許曉明知道這人的名字,他叫年友嘉,也在藍天大廈見過他。藍天大廈對他奉若神明。藍天大廈生意興旺,頗受當地執法部門保護,不能不說跟年友嘉沒關係。許曉明想了半天,隻試探地說,年友嘉那麼厲害,還讓你住那個破地方?
就快搬了,雷吉娜說。
雷吉娜住進了金辰小區,就讓許曉明去看。
許曉明果真不再逼他了。
年友嘉在藍天大廈的所做所為,許曉明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的同事們也樂於談論這些事的,但他們並不把它等同於劣跡。許曉明聽到了,心裏還會有些得意,仿佛在替雷吉娜感到驕傲。雷吉娜眼力不錯,年友嘉絕對不是尋常之輩。過去那些沒多少文化的包工頭啊,外地來的推銷員啊,簡直沒法跟年友嘉相比。年友嘉年紀在四十歲上下,也不算太老。每當看到年友嘉大搖大擺地走進來,許曉明都會下意識地把胸脯一挺,仿佛要等待接受他的檢閱。
年友嘉不會在門口多耽擱的,年友嘉對許曉明這樣的人常常是熟視無睹。年友嘉長驅直入,許曉明也隻有望著他的背影,遺憾地暗歎一口氣。他什麼時候才能注意到一個衣著華麗的英俊小夥子呢?他知道他們那麼長時間都在共用一個女人麼?他知道了又會作何感想呢?他還會像現在一樣小看他麼?
碰上雷吉娜跟年友嘉一起來藍天大廈,許曉明很多次都有些克製不住自己。他要放棄自己的職守,大叫雷吉娜一聲,可總是責任感占了上風。他敢打保票的,這些年來,在類似的場合,他連一個眼神都沒朝雷吉娜丟過。
年友嘉注意到許曉明的這一天終於來了。年友嘉走過去了,可他忽然又轉過頭來,往許曉明的臉孔上端定定地看著。許曉明想不出他在看什麼,就很不自在。年友嘉抬了抬手,開口道,你的紅帽子很好,我早就想摸摸了。說著,自己笑了,一副可親的模樣。
藍天大廈的一個經理從裏麵跑了出來,對許曉明說,快摘下來讓年書記看看!
許曉明遲疑了一下,摘了下來。經理接了,雙手遞給年友嘉,說,年書記見笑了。
年友嘉拿在手裏,遠遠近近地端詳了一番,把玩著,讚道,不錯,不錯。還戴著了自己頭上,讓周圍的人看。大廈門口響起一些矜持的笑聲。
許曉明過去沒想到的,年友嘉的腦袋會比自己的大許多。紅帽子在他頭上,隻能蓋住一半腦門。這使年友嘉看上去非常滑稽,腦袋像個沉重不堪的贅物。可他又忽然覺得其實隻是紅帽子滑稽。在他眼裏,紅帽子一時間變得萬分醜陋。隻聽嘩的一聲,冷汗如泉湧,他全身都濕透了。
年友嘉把玩夠了,就把紅帽子摘下來。經理剛剛示意許曉明把帽子接過去,年友嘉就鬆了手。紅帽子撲嗒丟在了地上。年友嘉轉身走了進去。許曉明呆呆地看著紅帽子,汗水還在順著他的鬢發往下滴著。後來是他的同伴替他了撿起來。在他感到紅帽子又戴在頭上時,他的心才開始像被人捏著似的,一緊一緊地疼。不過,他沒有讓自己顯出任何不正常。他仍然是無可挑剔的。
就是這件事讓許曉明突然闖入了雷吉娜的住處。他還是沒能冷靜下來,他應該早就知道的,雷吉娜絕對不會跟他回老街。他的心愛的雷吉娜一旦走出老街,就再也走不回來了。她所能做的,也隻是在老街的短暫逗留。
經過兩天的苦思苦想,許曉明得到了最大的收獲。他對年友嘉做出與過去了全然不同的評價。隻要見到雷吉娜,他就明確告訴她,年友嘉是一個為人不齒的壞蛋。
雷吉娜如約而至。許曉明曆數了自己打聽到的年友嘉的劣跡。他說了很多,起初雷吉娜還想阻止他,後來就隨他說下去,隻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他終於歸結到一點,年友嘉太壞了。他在心裏喃喃著,吉娜,吉娜,我的寶貝兒,我的愛人,我的親人,跟年友嘉相比,你仍然是白璧無瑕,你可再不要讓這種人把你玷汙下去了!他不會長久的,人民終會審判他。對的,這是許曉明代表人民,在對他作出公正的審判了。許曉明代表人民,判處罪惡累累的年犯友嘉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許曉明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歡暢淋漓勁兒。可是雷吉娜嘴角露出了一絲嘲諷。許曉明,雷吉娜冷冷地說,你讓我挑個好人包養我,是不是?
這個……許曉明不由一愣。
你自己講,家裏有老婆孩子,還要養著二奶三奶,這樣的人裏可有好人?
雷吉娜的話像刀子一樣,一下子投中了許曉明的要害。許曉明啞然無語,一動不動,眼珠也不轉了。過了半天,才聽他嘀咕道,反正也不能像年友嘉那樣的,年友嘉,他……他不是人!
說著,身子頹然一軟,倒在了床上。許曉明沒想到,兩天來的極度堅挺,竟會是這樣的收場。他躺在床上,棉花般的軟,羽毛般的輕,覆盆之水般的無賴,再也沒有坐立起來的願望了。
雷吉娜沒有離開他。他們並排躺著,一直靜靜地躺到天色大亮。這幾乎是多少年來頭一次,兩人共臥春榻,卻什麼也沒做。
藍天大廈最顯繁華的時刻,應是在夜晚。車如梭,人如流,無數的彩燈都亮了。許曉明在這樣的時刻精神頭兒也最好,他的青春俊逸,他的挺拔優雅,他的周到多禮,似乎都能在這樣一種華麗非凡的背景中得到最充分的展示。晚十點二十分,不前不後,一輛油黑發亮的奔馳像是飄著一樣,流暢地停在了大廈門口。對有些人來說,這樣的時間當然是有些晚了。但對這輛豪華奔馳的主人,這才是一天的真正開始。許曉明適時地趕到車門前,微微地彎下腰去。
一個年輕小夥子腰間迷人的彎度,連許曉明自己都能感覺得到。可是,他卻有了收手的意思。他忽然看清了裏麵的雷吉娜。接著,他明白過來,他要迎接的不是別人,而是他所切齒痛恨的白友嘉。他是認得年友嘉的車的,是輛藍鳥。他怎麼想得到年友嘉說換就把車換了呢?
不過,許曉明的猶疑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許曉明的手已經接觸到了車門。在他的心裏,一個跟年友嘉講和的念頭,仿佛一朵開在幽暗裏的小小的花朵,發著淡淡的馨香。年友嘉不過是一個被他判了死刑的人,他隻把他當成一個在夜間乘車遊蕩的鬼魂好了。
雷吉娜和年友嘉各自走下車來。車子向泊車位開了過去。許曉明隻朝雷吉娜望了一眼,她今天的打扮著實華貴。下麵是又短又緊的裙子,胳膊從低領的小衣服裏露出來,脖子上卻纏著一個看起來發黑的皮圍脖。認不出是什麼皮,細長的毛像團光暈似的,很溫柔地吻著她的皮膚。許曉明退回自己固定的站位,年友嘉跟雷吉娜的談話卻清晰地傳了過來。是年友嘉先說的,看見那個小夥子了麼?
雷吉娜輕聲說,我看他幹嗎?拉著年友嘉往裏走。
你回頭看看嘛,年友嘉說,你看一眼,魂兒都沒有了。
不怕我讓他勾跑?
跟他跑了,我認輸,年友嘉說。腳下長了根,還是不走。
雷吉娜就回過頭來,眼皮都不抬地對許曉明看了一眼。走吧,她催年友嘉。
這小夥子有多傻,年友嘉說,他要進去了,女人們準搶,不比在大門口做呆鵝強?
你知道他不會進去?
年友嘉笑了。那回我瞧他的帽子,年友嘉說,讓他臉紅成了雞冠。我有空得開導開導他。
雷吉娜嘟起了嘴,有臉說呢!你跟那些男人的事當我不知道?看我讓你再碰我!
年友嘉笑著伸出手來,不妨雷吉娜往他身上一倒,他就隻是在許曉明涼冰冰的臉上摸了一下。雷吉娜使勁抱著他的胳膊,緊偎著他。他捏著雷吉娜的臉,一起走進門內。
藍天大廈門口的車子還是像走馬燈似的,一輛輛地來,一輛輛地去。變化也還是有的,市聲已弱,漸次的就沒了聲音。過了午夜,再有車子來去,靜悄悄的,在夜幕深沉的遮蓋下,就不免有些古墓魅影的味道了。
許曉明請了三天假,三天時間沒出家門半步。他父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問他也不說,正急呢。一見雷吉娜來,就扯住她,讓她去問。雷吉娜安慰了他們,走到許曉明身邊,欲言又止了幾次,什麼也沒說出來。許曉明背對著她,久了,就覺得屋子裏就他自己。忽聽啜泣聲,竟微微一驚。
雷吉娜流淚了。許曉明多年沒見雷吉娜哭過,胸口就猛地一撐,眼看就要激動起來,但出乎他的意料。他克製住了自己,轉過頭來,冷靜地看著雷吉娜,說,你不要哭,你哭是沒用的。
雷吉娜就抽抽搭搭地說,曉明,我沒恥笑你。
許曉明說,我想過了,我隻問你這一次了,吉娜。
對不起,我沒能攔住他……
回來吧,許曉明說,回老街吧。
我當時要能把他拉進去就好了,雷吉娜隻顧說。
許曉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盯著她的淚眼。你聽到了嗎!他幾乎是在吼了。你聽到了嗎,娜娜!我隻問你這一次,你回不回……
雷吉娜眼裏閃著疑惑。
許曉明猝然鬆了手。你不舍得,你不舍得,他說著,慢慢地搖頭,看看這裏,看看那裏。
雷吉娜叫他,曉明……卻又不禁哽咽起來。
我已經想出辦法來了,許曉明說,我有辦法讓你回來。許曉明拉過雷吉娜,臉貼著臉。許曉明在她耳邊低低地說,我會殺了他。
雷吉娜竟沒有任何反應,許曉明也好長時間才發現她耳垂下的那個小坑,正在自己的目光裏頭,忽上忽下地不停遊走著。
接下來半個月,許曉明都能沒見到年友嘉,就像年友嘉陡然從世上蒸發了。年友嘉活著,就不會不來藍天大廈。這裏可是有錢有勢的人縱情享樂的好地方,年友嘉不來,可就怪了。許曉明聽到了不少議論,有猜他得了性病,去廣州治病了,也有猜他營私舞弊,東窗事發的。許曉明都不信。見了雷吉娜,盯著她問,你是不是告訴年友嘉了?雷吉娜渾然不知地說,什麼啊?許曉明不再多說了。
在那件事上,許曉明顯然比過去貪了許多。一次次地做,咬了牙做。雷吉娜忍不住說,曉明,別不說話啊,別嚇我。他還是不說,緊緊地摟著她,勒到她肉裏,好像一鬆手,雷吉娜就會消失。他再也見不到他親愛的雷吉娜了。
許曉明一分鍾也不肯耽擱。眼裏燃著火苗,看一眼就能把人烤焦。雷吉娜不敢看,把頭扭在肩膀上。許曉明躺了下來,喘息著。雷吉娜摸著他濕淋淋的胸脯,試探地說,曉明,你要不要我多回一次?可許曉明不說話,又翻過身來,下死勁兒地親著她。舌頭,嘴唇,鼻子,眉毛,臉孔,他都要挨個兒咬一遍兒。
但在藍天大廈,卻沒人發覺絲毫不尋常的征候。許曉明衣冠整潔,上上下下找不出一個斑點。管理人員常拿許曉明做榜樣,訓誡其他人。一直到這一天。
一輛警車突然駛到了大廈門口,從車上衝下來四五個身材魁梧的武裝警察,大家都不由得緊張起來,還以為裏麵出了什麼事。可是他們直撲許曉明。他的一個同事見狀,醒過神來,剛要上前申說誤會,許曉明已被按倒在地。隻聽當啷一聲,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從他懷裏摔了出來。
年友嘉在不遠處出現了。年友嘉清楚地看到了發生在大廈門口的一幕。他沒想到雙腿會這樣不爭氣,猛地一軟,就讓他矮了下去。旁邊的司機馬上把他扶進車裏,再看他,豆大的汗珠從蒼白的臉上一顆顆亂滾。毛孔也都張著,像在虛弱地呼吸。司機叫著他,他好大一陣才斷斷續續地講出話來,去,去,去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