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裏的感動30(3 / 3)

憶孽債斑斑血淚

榴州市第一人民醫院的特護病房裏,昏迷了一天一夜的老太太終於蘇醒過來。她一眼看到床邊的苦杏兒,急切問道:“墜子,玉佛墜子!那個玉佛墜子呢?”苦杏兒把玉佛墜子遞給了老太太,嬌聲地說:“奶奶,你認識它?”

或許是這尊小小的玉佛?或許是山洞裏苦杏兒要被強暴時的情景對她強烈的刺激?或許因了刀疤臉在她後腦勺上重重的一擊?總之,奇跡出現了!老太太的腦海裏不再是一片空白,拂去歲月的塵埃,一下子恢複了記憶,連自己的姓名也想起來了——白雪瑩!

……40年前,作為資本家家庭出身的白雪瑩,被遣送到四十八垌大石山區的臥牛村插隊。窮鄉僻壤來了個嬌豔的大學生,好幾個遊手好閑的“癩蛤蟆”都想吃天鵝肉。白雪瑩成天提心吊膽,常常晚上做著噩夢。一天夜裏,民兵營長“老蛤蟆”把白雪瑩找到大隊部“談心”,給她“上政治課”。“老蛤蟆”對白雪瑩垂涎已久,正在他動手動腳,欲行非禮的時候,村裏一個叫鐵柱的青年闖了進來。鐵柱一直都在暗中保護著白雪瑩。在這塊舉目無親的傷心地,白雪瑩像落水的人兒抓到了激流中漂來的樹棵子,多少有了依賴。她跟鐵柱縮短了心的距離,相好了。不久,“文化大革命”的烈火也燒到了偏僻的山鄉。白雪瑩被“老蛤蟆”當做“資本家的狗崽子”、“拉攏腐蝕貧下中農的破鞋子”,三天兩頭抓來批鬥,脖上掛著黑牌、破鞋,遊鄉示眾。當她發覺自己已懷了兩個月的身孕,卻不敢承認肚裏的胎兒是鐵柱的。“老蛤蟆”淫心不死,終於在一天夜裏撬門而入,將她奸汙了。那是個令她痛不欲生的夜晚!“老蛤蟆”用破抹布塞住她的嘴,將她剝得一絲不掛,在她的胴體上又掐又咬,一而再,再而三地發泄著獸欲。直到多少年後,那慘景不時出現在她的腦子裏,她都像遇上魔鬼般地恐懼驚叫。

十月懷胎,白雪瑩忍辱負重,苟且偷生,生了個女兒。在一個北風呼嘯的夜晚,她把女嬰包在繈褓中,放在鐵柱家門前的老銀杏樹下,又將資本家父親給她的傳家之寶放在女嬰懷裏,然後捶響了鐵柱家的門,轉身便隱入漆黑的夜色之中,負著一筆沉重的孽債,離開了臥牛村……

“文革”期間,社會上一片混亂。白雪瑩隻身來到新疆。多少年來,她輾轉流落到好幾個城市,拾破爛,給人當保姆,獨自舔著心靈傷口的血痂。她無日不在思念著留給鐵柱的女兒。5年前,白雪瑩帶上多年來積蓄的3萬塊錢,要去臥牛村跟女兒見上一麵。誰知,“寒霜專打孤單樹,災禍專降苦命人”!一天,白雪瑩經過一處礦區,一輛裝滿鐵礦石的手推車因為失控,從陡坡上直衝而下,將她衝撞得頭破血流,昏死過去。當她從死神那兒逃離,裝著3萬元的行李包已不知去向——其實,她也記不起有那麼個行李包,也記不起那個推車的漢子長的是什麼模樣。她從此失憶,害了心理障礙性恐懼症。

白雪瑩又開始了流浪乞討的生涯。直到一年前的一天中午,她流浪到了榴州市,在一個垃圾箱尋找食物,被一群小乞丐扔爛西紅柿、爛西瓜皮,把身上、臉上弄得一塌糊塗,這才恰巧遇上了一位好心人——鑫彙集團公司的董事長覃知恩。覃知恩斥退了小乞丐,怔怔地望著她,然後將她帶回家裏,待若親娘。為此,《榴州晚報》的記者采寫了一篇專訪:《一顆仁慈金子心,不是親娘勝親娘》,覃知恩成了榴州市家喻戶曉的新聞人物……

恢複了記憶的老太太——白雪瑩,恍若從夢中醒來。此刻,她撫著那隻小小的玉佛墜子,覺得一定還有故事在她和苦杏兒之間發生,還不待追問,從病房外匆匆地走進了一個人來。老太太像是打量天外來客,許久才叫出一聲:“你是……推車漢子……”

再回首舊夢難圓

被老太太叫做“推車漢子”的不是別人,正是把她奉為親娘的覃知恩。聽得這一聲叫喊,覃知恩既是驚喜,又是愧疚,隻見她雙膝著地,“撲通”跪下,失聲痛哭:“娘,我是罪人,我對不起你呀!”把一旁本就疑惑的苦杏兒弄得更加疑惑,如同墜身入五裏霧中。

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卻說這覃知恩本不姓覃,也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姓譚,名三慶。那年,她離開妻子月姑和兩歲的女兒甜甜,加入了打工潮,來到一家礦區開采鐵礦石。山裏窮啊,為給老婆和女兒過上幾天好日子,他沒日沒夜地累,總想多積攢幾個錢。那天,他又困又餓,推著一車超載的鐵礦石溜下一條陡坡,車重力乏,把持不住,車子飛也似的朝坡下滾去,連車帶礦,撞倒了一位老婦人。隨著慣性,他收不住腳跟,襠部也重重地撞上了車把兒。他顧不上疼痛,急忙看那老婦人,隻見她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天哪,要是送上醫院,恐怕傾家蕩產也賠不起醫藥費;若是出了人命,少不得還要蹲牢房吃牢飯!這如何是好?他四處瞅瞅,幸虧沒人瞧見。他頓時鬼迷心竅,撿起老婦人掉在地上的行李包,撒腿逃離現場。

譚三慶登上一列開往榴州市的火車之後,才覺得襠部那地方腫痛難捱。列車員發現他神色不對,問個究竟。他謊稱上車前被搶他錢物的歹徒踢傷,好心的列車員立刻通過廣播,請來乘客中的醫生,給他作了臨時治療……但打這以後,他那“命根子”成了廢物。他不知道在礦區撞倒的老婦人是死是活,以為命案在身,不敢回鄉下老家;再說,既然已是廢人一個,也不能讓妻子月姑陪自己活活守寡。他從老婦人行李包的3萬元中,拿出1萬元寄給月姑,還寫了封信,說是因為一次賣血,染上了艾滋病,將不久於人世,要月姑不要找他,如有合適的人家,盡快改嫁,隻是要善待那沒有了父親的女兒甜甜……

後來,譚三慶在榴州市區與郊區的接合部,租了間破爛的民房,用剩下的2萬元作本錢,開了家廢品收購店。5年來,他的家業漸漸做大,繼而開辦了小紙板廠、膠合板廠,然後涉足房地產生意,辦起自選超市。雖說他的資產與日俱增,卻自知此生罪孽深重,有口難言,於是,將譚姓去掉言字旁,改名知恩,為的是不忘記那位老婦人;然後,用這名字注冊了鑫彙集團公司,自任集團公司的董事長。

也許是上天有意安排,那次他看見幾個小乞丐欺負一個神智不大正常的老太婆,意外地發現她就是被自己的礦車撞倒的老婦人。想不到她死裏逃生,落到過著如此非人生活的地步;而自己,卻靠著從她那裏拿走的不義之財,滾雪球似的滾成了富翁。他罵自己是強盜,是惡魔!也許是良心發現,為贖罪孽,他收留了老婦人,把她當做親娘一樣侍候。於是,這些年來,他總覺得自己是個善善惡惡、惡惡善善的奇奇怪怪的結合體,千方百計想將功折罪,以善補惡,匡正那扭曲了的人性,包括對苦杏兒的救助,無不出於這種動機……

有道是:“多少善惡恩怨事,一切盡在不言中。”當覃知恩的目光落在老太太手中的玉佛墜子上時,眼睛倏地閃亮起來。這玉佛墜子他是那樣的熟悉!妻子月姑曾經讓他看過,說是她父親病逝前告訴她,這是她生母留在繈褓中唯一的紀念物。此物件怎麼竟流落到老太太手上?他迫不及待地問:“娘,這玉佛墜子是從哪兒弄來的?”老太太說:“是杏兒這丫頭帶來的。我也正要問她呢!”不待老太太發話,覃知恩就拉著苦杏兒的手問道:“杏兒,你娘是不是四十八垌臥牛村的人?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月姑?你家的門前是不是有一棵老銀杏樹?你原來的名字是不是叫做甜甜?”苦杏兒瞪大了驚奇的眼睛,嚷道:“是啊,董事長,你……你怎麼知道得一清二楚啊!自從我爸死後,我阿媽說我命苦,就讓我改名苦杏兒……”覃知恩恍如身在夢中,淚水撲簌簌滾落腮邊,哽咽道:“甜甜——杏兒!我沒有死,我……我就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這邊覃知恩的話音剛落,那邊老太太已摟過苦杏兒,泣不成聲了:“我那苦命的女兒月姑呀!苦杏兒,我嫡嫡親親、跟我一樣苦命的外孫女呀!”

又道是:“多少悲歡離合事,盡在冰消雪化中。”三人相擁而泣。經過曲折磨難,三代人終於聚首了。苦杏兒意外地找到了父親,覃知恩收養的幹娘竟是他的丈母娘,而白雪瑩老太太呢,認的幹孫女卻是真真實實的外孫女!

噩夢醒來是早晨。第二天,苦杏兒領著外婆和父親來到母親月姑的墓地,獻上了一束白色的康乃馨,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覃知恩和老太太麵對墓碑,雙手合十,默默禱告,卻又不無遺憾,想不到兩人竟然說了同一句話:“今生難圓舊時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