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源米店
一、二月裏來
1926年,也就是民國十五年的慶豐縣城內,還是像往日一樣繁榮。
都說二月裏龍抬頭的日子,按照當地風俗,縣城裏的男人們都在會這個月裏去剃個頭,也算是討個吉利吧。這可忙壞了剃頭匠劉阿正,從初二這天開始,他一連五天都沒顧上吃中飯。
初六這天傍晚,他見客人少了,就收拾東西準備收工了。這時,有個老人走了過來說要剃頭,阿正隻得放下擔子又忙活起來。客人的頭發有些長,看樣子起碼半年沒有理過發了,他一邊閉上眼睛享受著,一邊跟阿正閑聊:“聽說這兩天城裏有好幾個人得了失心瘋?”
這句話引起了阿正的憂慮,他說:“是啊,也不知怎麼搞的!連我一個從小玩到大的鐵哥們昨天也瘋了。唉!也不知道是不是年成不好?”“你在那條街上跑了幾年了?縣城最近有沒有陌生人出現?”客人又問。
阿正想了想說:“我在這街上呆了十幾年了,也沒看見什麼陌生人出現……,不過,南街那邊倒是新開了一家米店,不知道老板是哪裏人。”
“米店?是什麼米店?!”客人忽地一下睜開眼睛。
“好像是叫‘豐源米店’。”
客人就沒再說話,等到阿正幫他把頭發理好後,他就付了錢就匆匆地走了。
這時天也黑了,阿正拖著疲憊的腳步開始往家回。
走到半道,他看到街邊有家單門獨院的店鋪,門前掛著兩盞紅色的燈籠,照著門頭上的招牌——“豐源米店”。他不由想起早上出門時,新婚妻子付紅玉跟他說過家裏的米快沒了,他於是放下剃頭擔子走進了米店虛掩的大門……
七天後,剃頭匠劉阿正的家。
付紅玉中午從娘家回來發現家裏冰鍋冷灶的,看到丈夫劉阿正的麵朝裏躺在床上,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她隻得偷偷擦掉了眼中的淚,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剛才回娘家又遭遇了父母的冷臉子。她不怪他們,誰叫自己在婚姻大事上不聽他們的呢?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本想讓嫁個有頭有臉的富家公子,可她偏偏挑了這麼個窮困潦倒的剃頭匠。
原來付紅玉是縣城裏有名的武館“鴻發武館”的二小姐,才貌雙全的她從小就倍受父母寵愛。上個月她在沒有聘禮的情況下,悄悄地跟剃頭匠劉阿正結了婚。她本想著等木已成舟,逼著父母認下阿正這個女婿,可現在他們結婚一個多月了,父母還是不肯認阿正,對她也不是很待見。
阿正的剃頭挑子還擺在屋裏,看樣子又一天沒出去掙錢。付紅玉知道他一定還沒吃飯,就挽起袖子去做飯。她揭開米缸卻發現裏麵是空的,不由覺得很納悶——前兩天剛買的米,怎麼說沒就沒了?叫了阿正幾聲他也不理,付紅玉隻好拿起米袋,她決定自己去買米。她剛走到門口,躺在床上的阿正忽然一骨碌爬起來,奪過她手裏的米袋,頭也不回的就出了門。看著丈夫的背影,付紅玉不由皺起了眉頭,七天內他去了三趟米店了,而且每次一去就是半天。
付紅玉剛才在娘家遇到的昔日要好的姐妹阿桃,阿桃說最近她男人就像著了魔似的,老愛住米店裏跑,昨天更過份,為了能多買一些米,竟趁家裏人不注意把米倒進了臭水溝,阿正可別也像他一樣喲!
付紅玉不敢再往下想,又忙著洗起衣服來,洗著洗著她發現家裏的下水溝就堵住了,水怎麼也倒不出去。於是她找來一把鐵鍬撬開了自家的下水道上的一塊水泥板,天,竟然真是米堵在了裏麵!原來自家不翼而飛的糧食,都在這臭水溝裏!
前後一想,付紅玉不由打了一個冷戰,這些男人都瘋了嗎?
阿正這一去到了半夜才回來,他肩上扛著滿滿的一袋米,臉上卻掛著奇怪的笑容,付紅玉連忙起身迎他。他卻把米袋往地上一扔,又倒到床上睡覺去了,怎麼叫他也不理。
付紅玉猛然想起他初六那天出門剃頭卻到第二天早上才回來,當時他扛著一袋米,也是這樣的笑容。前後想想,付紅玉不由有些擔心起來。
二、失心瘋
阿正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來,醒來後就嗬嗬傻笑,眼神癡呆無神,連人也不認識了。付紅玉嚇壞了,連忙跑出去找來醫生。
她在街上就看到一個背著藥箱的老人,隻聽他一邊走路一邊吆喝著:“專治失心瘋了!專治失心瘋了!”
付紅玉不由想:阿正的樣子真的好像失心瘋,不如就請他去給阿正看病吧。於是她急切地拉住老人的藥箱:“先生,請您給我男人看看病吧,他今天一早起來就不認識我了!”醫生聽了二話沒說,就跟著她回家了。他們進門的時侯,阿正坐在地上嗬嗬傻笑,醫生說:“哎呀!這不是剃頭匠嗎?他幾天前還為我剃過頭呢!”
醫生見阿正已不認識他,就上前為他把了把脈,又檢查了他的胸口,之後搖搖頭說:“晚了!他得了很嚴重的失心瘋,恐怕難以治愈,現在隻能吃藥安神保命,切記不能再讓他出門。亂世出妖孽啊,前幾天我還向他打聽這事呢,說這些日子縣城裏有好多壯男得了失心瘋,可萬萬沒想到他就是那第九個!”
付紅玉把醫生讓到堂屋,給他拿來紙筆。這時侯阿正忽然在房裏哇哇亂叫起來,原來他不小心打翻了熱水壺,被燙得渾身是泡。付紅玉連忙拿來醬油給他抹,可他還是不斷地呻吟,他的衣裳都濕了,卻死活拽著衣裳不讓她給脫下。看著像孩子一樣的丈夫,付紅玉眼圈一紅,她柔聲哄道:“乖,我們換了衣裳就去買米,好不好?”阿正聽了,這才鬆開了手,讓她脫下了衣裳。付紅玉這才發現阿正的胸口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條半尺來長暗紅色的傷疤,而且這疤痕看上去像是一條多年的老疤,已經跟肉長成一體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身上根本就沒有疤痕的,這條疤痕從哪兒來?
付紅玉連忙去檢查他的後背,看見那裏還有個指甲蓋大小的黑痦子,是阿正沒錯啊。她於是試探性地摸了那條傷疤一下,突然間,那條疤痕蠕動了一下!
原來是一條半尺來長的古怪蟲子,它緊緊地貼在阿正的胸口,看上去就像是一條傷疤一樣。付紅玉連忙拿來了一把鑷子,小心地夾住了蟲身,用力把它捉離了阿正的身體。這蟲子形狀跟螞蟥相似,也是無骨,也是可長可短,不過它的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是吸盤,比螞蟥更駭人一些。
那蟲子剛離開阿正的身體,阿正就慘叫一聲就暈了過去。付紅玉吃了一驚,再看看阿正的胸口,那裏赫然是一條血口子,透過血口子,她看到了他的胸腔裏的內髒!而那些內髒是那麼詭異,那裏麵跳動的心髒竟然不是完整的!他的心髒少了一個心尖!就像……就像一朵被摘去花蕊的鮮花。
饒是習武之人,付紅玉也不由嚇得尖叫著扔掉了手裏的鑷子。醫生聽到聲音跑了過來,看到那蟲子已經自己蠕動著爬到了阿正胸上那條血口子,很快,那條血口子便神奇地不見了,看上去他的胸口隻是多了一條傷痕而已。血口子不見了,阿正也很快醒了過來,他一醒過來就喃喃地說:“買米,買米……去米店……”
付紅玉再也忍不住流起淚來,她知道丈夫一定是遭遇了一場非人的折磨,才會落成現在這樣。
老人神色凝重地說:“既然你已經看到了,我也就不用瞞你了,不錯,他的心尖已經被惡人摘走!他之所以能繼續活下來,全賴這蟲子。
“這種蟲子是西洋人早年培育出來縫合手術用的。因為它需要大量的‘百分之一米’來喂養——所謂的‘百分之一’米就是一粒米隻取百分之一的精心芯,所以叫它‘米粉蟲’。但由於它的缺點太大——它往往會讓傷者行為顛狂,後來就慢慢被放棄了。可沒想到現在卻有人用它來掩飾自己的罪惡,如果不查出凶手是誰,那麼這種罪惡將會延續!
從他身上刀口來看,惡人用的是西洋進口的手術刀,而且是個有經驗的醫師所為。因此上,從城裏出現了第一個失心瘋病人開始,我就在逐一排查縣裏的醫生,但我發現,這裏的人大多相信中醫,城裏甚至還沒有一個像樣的醫院。
“現在想來,我一開始可能就弄錯了,不應該隻盯著醫生這一塊。”
“對了,他最近有什麼異常舉動嗎?”
“豐源米店!”付紅玉大聲說,“他最近好像對豐源米店著了魔,一個勁地往那邊跑,為了去買米,他竟然把家裏的米倒掉。”
“難道真的跟豐源米店有關?看來真要好好地查查它了!”老人誌若有所思。老人說他叫胡誌,從十年前開始研究失心瘋和米粉蟲,隻可惜沒做出什麼成績,不過他這一次會盡力查出真相,因為他感覺自己就快觸摸到那關鍵的東西了。
三、夜探米店
胡誌走後,付紅玉哄著阿正喝下了安神的藥,又匆匆去了阿桃家,她想看看阿桃的男人怎麼樣了。
還沒走進阿桃家的門,遠遠地就聽到了阿桃的哭聲,付紅玉不由心中一凜,進去一看,卻見阿桃的男人已經直挺挺地躺在了棺材裏。
阿桃一看到付紅玉就向她哭訴,原來他的男人幾天前也得了失心瘋,一個勁地吵著要去買米,家裏人不敢再讓他出門,沒想到他就這樣一命嗚呼了。
付紅玉呆住了,恐懼瞬間包圍了她,阿桃的男人說死就死了,那她的阿正是不是也會死?想到這裏,她連忙把阿桃拉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小聲地問:“你男人身上有沒有一條傷疤?”說著,她在自己的胸口比劃了一下,阿桃一呆:“你怎麼知道?我也說奇怪呢?好好的身上突然多了一道疤。”
從阿桃家回來,付紅玉看著熟睡的丈夫,心裏亂成了一團,她不知道阿正會不會像阿桃的男人一樣莫名其妙的死去。她更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安著什麼樣的心,竟然偷偷割掉了男人們的心尖。倒是那個胡誌醫生,說不定他真能查出點什麼,正如他所說,這件事肯定跟他們買米有關,要想找到答案的話,隻有去一趟豐源米店。
晚上,付紅玉見阿正睡得還是很安穩,就索性從衣櫃裏取出了一套夜行衣,她要夜探豐源米店。
夜幕下的米店半掩著門,紅紅地燈光照著門上那塊牌匾,顯得異常詭異。付紅玉順著門前那棵法國梧桐攀越進去,卻見裏麵是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裏又有幾個單獨的小院子。各處都是燈光幽暗,回廊曲折,大多有清朝遺風。各處寫著米倉、糧庫、舂米房等字樣,這些大概就是米店裏的各個作坊了。隻有一處高地上有一幢新洋樓,洋樓上還通了電,裏麵燈火通明,隱約還有留聲機的音樂聲傳來。
付紅玉剛想靠近探個究竟,就有兩人壯漢從洋樓裏走了出來,一人一個守在洋樓外,看樣子他們肯定是保鏢了。紅玉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要繼續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