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吳生客中離索,吾輩為渠安頓一所門戶,為他治些禮物,辦些酒筵,令彼鰥夫曠女,得遂於飛,也是好事。倘吳生廉得此情,知道乞丐根苗,恐成笑話,或棄之而去,在吳生不免薄幸之名,我輩不失好義之舉。適才老兄摘三問四,未免先成笑端,故此秘而不語。以意度之,或可或否,正須老兄一決。"司空浩道:"此事固無不可,但須先與吳兄說知,方為全美。"鄧冉二人皆道:"不可,不可!若說知,定然不諧。這吳生是說大話的人,亦有三分俠氣。昔年在延壽寺中,若為奴仆,及歸故裏,厭疾不容。到此無依,也是一精光赤漢,並無依食。我等既拔他苦難之事,又完配怨曠之際,勿論感恩深處,量必為家,燕好之私,盡蓋全醜。況乞丐之中,勝於淫奔;說合為親,並非野合。吳生成親之後,和好膠漆固不必言。即或有改悔之心,我輩當以大義折之。隻要破些錢鈔,教朱從龍厚些汝奩,聞那女子飲食已久,漸成模樣。吳生見財自喜,不費一錢,得卻一房家小,有何不樂?"司空浩道:"既如此,我們同去朱家走一遭,與他去斟酌。"元龍稱言有理,當晚席散。次日,三人步到朱家。那朱從龍家雖豐裕,卻少文士往來,近時方與鄧元龍相交,今見又同兩個秀才來拜,不勝殷勤管待。
延坐已畢,叩問來意,三人俱以前情相告。朱從龍欣然道:"在下收留此女,見他有些誌氣,愛護勝於親生。方欲與他擇配,不道三位先生,有此義舉。自古道,見義不為,無勇也。在下當薄治妝奩,以嫁此女,其外房戶酒饌之類,三先生分為治辦,決不食言也。共襄厥事,以成士林一段佳話。"三人聞言大喜,即欲相別。從龍留住,大設酒席,盡歡而散。明日三人來對吳公佐說道:"佳人有在,佳期不遠,但求老兄擇一聘日,並定婚期,弟輩當與吾兄速成此事。"吳公佐道:"天下那有不費一錢,倩人成婚之事?"鄧元龍道:"昔阮宣子四十五家,王大將軍斂錢為婚,古來曾有行之者,吾兄亦何必多讓。"公佐道:"且說是何等樣人家,有多少年紀,人物若何,使小弟知道,也好放心。"元龍笑道:"老兄不必細問,臨期便知。我三人必不相誤,包稱絕妙便了。但求成婚後,當以天緣自安,篤好終身。新婦不作朱買臣之妻,老兄勿效黃允重婚之事,傷害天理,滅絕人倫,則我輩弟兄永永有光矣。"吳公佐道:"三兄既有此等美情,小弟若負義忘恩,誓生生世世永墮豬狗胎中。"言罷,叩頭向天設此誓願。
三人見他如此賭誓,料無他意,即來回複朱從龍。從龍喚過長壽女,說知就裏。長壽女臉色漲紅,俯首不言。從龍道:"汝既為夫家所棄,在此亦非終身可了。若此良姻不就,嚴幾希之言反不驗矣。"長壽女聽了,才點頭拜謝。從龍吩咐家人,勿得預先走漏消息。鄧元龍三人各出資財,賃起房舍,買辦床幃家夥,一麵叫公佐選擇日期。正是凶事不厭遲,吉事厭近,選定九月初二行聘,十三日天德黃道不將日成親。這聘禮也不過鄧元龍三人袖裏來袖裏去,所以外人並不知得。到成婚這晚,三友已治縣酒席,朱從龍親送此女來至,大家歡呼暢飲,夜闌方別。三友複珍重吳生好作新郎,公佐唯唯微笑。這段姻緣果出意外:周氏女,自漁蓑臥月,海棠紅拋在江濱,猶留卻半分顏色。
吳家兒,向畫裏呼真,白元君染成被褥,盡拚著一瀉波濤。
大抵豪邁之人,當富足時,擲千金而不顧。及至窘迫,便是一文錢也是好的。譬如吳公佐,本來是富豪公子,昔年何等揮霍!此時飄零異鄉,窮愁落寞,驟然得了這房妻室,且又姿容端麗,動止安祥,又有好些資妝,喜出望外。初意隻道是朱從家養女,並不知此女昔時行徑。及至成婚之後,那堰中人當做一件新聞,三三兩兩的傳說。公佐聞得大以為怪,細細訪問,方知就裏。因想自己是個男子漢,到沒奈何時,隻得權借僧寺棲止。何況此女,為夫家所棄,無所歸依,至於淪落,亦不足異。轉了這念,毫無介意。那司空、鄧、冉三友打聽消息,並無片言,喜之不勝。吳公佐本來資性通達,文章詩賦以外,酷好的是呼盧局博。隻因一向窮苦,謀食不暇,那有銀錢下場賭博。到此得了這些妝奩,資用有餘,更兼家有賢妻,又是吃過辛苦的,自會作家,不勞內顧。不覺舊時豪態複發,逢場作戲,擲骰扯牌,無有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