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批判會還要繼續開下去。
批判會的氣氛突然變得灼熱起來。其形式由開始的“對話式”,變成了“審訊式”。一陣陣的“輪番轟炸”,一次次的“重點開花”,使得彭德懷根本無法說話,剛要開口,就有人高呼口號:“彭德懷你不要再欺騙我們了!”“你不老實坦白,休想過關!”“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曆史和現實的畫麵在彭德懷眼前交織,在與會者眼前更迭,由清晰到模糊,由模糊到清晰;然而,曆史和現實在顫吟,在淌血……
彭德懷如骨鯁在喉,雖覺不吐不快,但卻欲哭無淚,欲喊無聲!
居心叵測的“理論家”陳伯達經過精心剪輯和杜撰,將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等人在廬山與彭德懷的談話和會議發言羅列起來,以此證明“彭德懷的‘軍事俱樂部’是有組織、有綱領、有目的、有計劃的,並且還在繼續招兵買馬,發展‘軍事俱樂部’的成員”,並一再追逼彭德懷交出“軍事俱樂部”的其他成員名單。
彭德懷氣憤已極,一股遏製不住的衝動使他坐不下去,“啪”地拍響了桌子:“開除我的黨籍,拿我去槍斃了吧?你們哪一個是‘軍事俱樂部’的成員,就自己來報名吧!廬山上中央已確定了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三同誌是成員,我服從中央決定。要是現在還有人願意報名,那就上來報名吧!有嗎?誰願意呀?快上來呀!”
會場出現騷動。
有幾個人馬上奔到他跟前:“彭德懷,你激動什麼?”“你這樣太不嚴肅了!還是冷靜些,老老實實交代吧!”“你這樣頑固沒有什麼好處!”……
是規勸,是恫嚇?
彭德懷睨視了他們一下,把臉轉向一邊。他努力使自己再度沉默下來,而被割斷的呐喊卻在膨脹的胸膈裏鼓蕩著回聲!
吳法憲搶著發言。這個“文革”中成為林彪死黨的矮胖子,當時任空軍副政委。
他雙手抱住麥克風,像操持一尊重炮。會場上響起一種經過放大了的鼻音很重的甕聲甕氣:“在這裏,我要向彭德懷討還血債!”
一語既出,全場驚愕!人們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盯著他。
吳法憲故意把嗓音壓低、放慢,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沉重:“是他在長征途中欠下了一軍團戰士的血債!是他下令親手殺害了一軍團的一位連長。”
這時林彪氣衝衝地喊了起來:“他恨不得一下吃了一軍團!通通殺盡!因為一軍團是毛主席親手締造和親自領導過的……”
“胡說!”突然台下響起一聲嚴厲的嗬斥,宛如龐大的樂隊裏一支長號跑了調,把某些人精心設計的一首協奏曲攪得七淩八亂。全場無不震驚,齊把目光集中到說話者身上——噢,原來是北京軍區參謀長鍾偉將軍。
鍾偉清了清嗓子,高聲喊道:“你們完全是無中生有,造謠惑眾!你們當時在場嗎?我當時在場,事情是我幹的!彭總不在場,也不知道這回事!現在要說清楚,那人是罪有應得,該殺!如果把他交給你林總,你當時也會下令槍斃他!理由隻有一個:他臨陣脫逃,還要拉幾個戰士反水!你不殺了他,他就會反過手來殺我們!那是在一、三軍團強攻婁山關的戰鬥中,仗打得很殘酷。麵對敵人一次又一次瘋狂的反撲,他丟下陣地,丟下戰友,逃跑了,被我後續隊伍捉住。經審訊,才知道他是一軍團的人,並且有一軍團的人作證。按說,應該把他交給你處理,可當時怎麼交?陣地上,槍管子都打紅了……這本來是不足為奇的,執行戰場紀律嘛,有什麼大驚小怪!我看是有人別有用心,扯曆史舊賬,製造事端,挑拔一、三軍團親如手足的關係,加害於人,在一旁幸災樂禍!”
他嗓子喑啞了,咳嗽一聲,接著呼喊:“彭德懷的‘軍事俱樂部’已經宣布成立了,那就宣布我鍾偉是這個俱樂部的成員吧!也拿我去槍斃吧!”
霎時間,會場上亂了起來,議論鼎沸。
鍾偉的發言像一麵鏡子,映出了各色人們的心態:有的人因謊言被戳穿而惱羞成怒,驚恐萬狀;有的人抒胸中不平之氣,深感痛快淋漓;有的人為自己的懦弱而愧悔交加,無地自容;有的人把敬佩的目光投向鍾偉,手裏卻又捏著一把汗。
然而,時間留給人們思考的餘地並不多,局勢正在急轉直下。
鍾偉發言過後不到五分鍾,隻見總政保衛部一位領導幹部奉命率領兩名荷槍實彈的衛兵衝進會場,不由分說,“哢”的一聲,給鍾偉戴上手銬,架出了會場。直到他被押出去很遠的地方,仍能聽到他的高呼:“毛主席啊,你可不要上他們的當!他們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你要警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