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並肩漫步在小徑上。
“老彭啊,主席的話可不是一般說說而已,應該從思想上好好考慮才是啊!”
彭德懷說:“是非曲直由人斷,事久自然明吧!”
“老彭,現在看來,不能采取滿不在乎的態度了,哎,要是不寫那封信該多好,惹主席生那麼大的氣!”
彭德懷說:“反正我沒什麼可考慮的,我沒搞陰謀,我有什麼就說什麼嘛!”
老彭,主席的講話從政治上、組織上、路線上,已經提到了原則高度,你應該慎重考慮一下啊!要顧大局嘛!你應當考慮對黨對人民如何有利的問題,寫個書麵發言。
彭德懷說:“我現在很疲勞,一時寫不出來,也寫不清楚。”
“你講意思,叫秘書記錄,加以整理,然後你自己再去斟酌,這樣比較嚴密,也比較深刻些。”
彭德懷說:“我沒帶秘書,隻帶一個管軍事電報的大尉參謀,他寫不了這類文章。”
這位老帥沉默了:是啊,思想不通,怎能寫出檢查呢?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彭德懷正走著,忽聽背後有人說話。他一怔,隻見康生邊向他靠近邊說:“這件事太重大了,彭總也應該注意一下身體,誰也不能保證一輩子不犯錯誤!”
彭德懷聽了這番充滿感情的話,不僅沒有感到溫暖,反而心裏泛起一陣惡心。他一聲沒吭,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去。康生尷尬地愣在了那裏。
歸途中,彭德懷又碰上了張聞天。二人相對而立,都覺得有滿肚子話要說,可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各自低下頭望著同一條小徑。啊,還是昨天走的這條小徑,時隔一日,卻今非昔比了。
張聞天突然四下張望,緊張得有點神經質:“彭總,咱們不能再討論了。我們總結經驗,人家扣帽子。”
彭德懷卻很鎮靜:“為什麼不能討論?真理就是真理,弄清一些糊塗思想也好嘛!”
“……”張聞天痛苦地搖搖頭。
二人匆匆話別,各自走開去。
彭德懷剛進屋,朱德、楊尚昆、王震、蕭華、王恩茂等人相繼前來看望。他們都勸慰他要想開些,要保重身體。此刻,他們和他的心情一樣沉重,除了這些安慰的話,還能說些什麼呢?
這時,王承光送來了西藏軍區要求增加運輸車輛的電報。彭德懷立即拿上電報到隔壁房間黃克誠的住處去商議。
剛推開黃克誠的門,就聽見黃克誠在說:“你們不要激動,事情會弄清楚的,主席是不會錯的。”此時黃克誠根本無法相信那垂天大網會把他也包羅進去。
彭德懷悄然進到屋裏,已來多時的周小舟、周惠、李銳馬上站了起來。周小舟迎上去說:
“彭總呀!我們離右派隻有50步了……”
彭德懷淡淡地笑笑:“50步也不要著急,把一些糊塗觀點弄清楚也是好的嘛!”
第二節 廬山風雲洶湧激彭帥冤離永福堂(4)
屋裏陷入一片沉寂。
彭德懷與黃克誠商量完西藏軍區的電報後,徑直返回自己的住處——他哪兒也不想再多去了!
他坐在辦公桌前,凝思良久。突然,他拿起筆,鋪開紙,快速寫道:
我7月14日寫給毛主席的信(即意見書)7月16日由中央辦公廳印發到會同誌。至7月22日,各小組經過六天的討論,對信完全不同意的,隻有一個同誌,基本上不同意的也隻有一個同誌。其餘在會上發言的大多數同誌是基本上同意的。但還有一部分同誌,還沒有發表意見。至如(於)我寫這封信,是在西北小組會議上,一些不便講的意見,要點式地寫給主席作參考,希望主席考慮信中的一些問題。主席竟把問題提到如此十分嚴重、如此十分尖銳,提到離開現實情況的高度原則。因此,國內在經濟建設中,出現許多問題,不僅不能得到解決,在左傾急躁冒進的基礎上,再加以猛烈的反對右傾機會主義,並把它提到兩條路線鬥爭的高度,它將要造成難以估計的損失,引起更加嚴重的比例失調,甚至引起國內外一段時間內的混亂,影響(造成)生產和人民生活水平下降的後果!
這就是他受到嚴厲批評後的當晚寫下的一篇日記。盡管這篇日記在當時鮮為人知,而今天卻成了彌足珍貴的曆史文物。它驗證了一個共產黨員遭受彌天大辱時恪守真理的堅貞信念,驗證了他預感到國家和民族將要蒙受災難時所作的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