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大梅山深處,從立冬至立春之間的三個月,短短的 90天裏,也是我們所說的冬天,所有的溪水、井水為冬水,是可以做特殊食物的最佳時機。

冬天是老家磨豆腐的最佳時期,也是做黴豆腐的唯一時期,其他時候有人提出做黴豆腐,就會被當作笑話,引起人們異樣的眼光。做好的黴豆腐,醃在陶瓷壇子裏能夠吃上大半年,是一家老小最喜愛的食物之一。我小時候,一塊黴豆腐可以下碗飯,那鹹鹹的味道在口腔裏遊蕩、回味,舌尖偶爾劃過嘴唇,那股特殊的臭香味馬上可以喚醒我的味覺功能。到了第二年三四月份,壇子裏的黴豆腐漸漸少了,為了吃上一坨美味的黴豆腐,不惜用一塊臘肉去與鄰居交換。

黴豆腐在老家冬季的菜蔬裏有著它特殊的存在意義,還體現著這個家庭是否富裕與女主人是否賢惠,隻要有黴豆腐的存在,一家老小在挨餓的時候可以馬上解決菜肴,在油膩的時候可以解膩,在沒菜下飯的時候可以下飯,所以有很多人關注它、在意它,沒有它的時候,人們會覺得家庭有些缺陷,很想找到它嚐嚐,滿足一下久別的味覺。

我老家梅山深處的圳上,婦女們做黴豆腐不是她們的職業,也不是她們的專業,她們卻比專業還專業,做起來很敬業。黴豆腐是過年磨豆腐的一個附屬產物,卻牽動著家家戶戶的心。

老家人過春節,是個非常隆重的日子。可以這麼說,他們一年四季地忙碌,就為了過一個好的春節。老家有句俗話:“大人望著插田,小孩望著過年。”很好地反映了老家人的心態和行事風格。過年,其實是大家的期盼,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他們都在為過年做準備,每當進入下半年,大家開始計算著還要多少天就過年了。家裏有人在外地打工,就與家裏約起了時間,告之什麼時候回家過年,詢問家裏需要帶些什麼年貨回去;家有子女在外地工作的,父母就會來電話,詢問何時回家過年,他們好準備年貨。

在老家過年,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他們要做很多的準備工作,磨豆腐是其中的一件非常重要的準備工作之一。過年磨豆腐,以家庭人口來決定多少,一般四六口人的家庭,他們磨豆腐的數量都很大。平時老家人吃豆腐,買四塊豆腐,可以做兩餐吃,切成小薄片,文火把兩麵煎黃,加辣椒粉或青辣椒炒一下,就是一碗菜。過年磨豆腐,他們一改吝嗇的習慣,都變得大方豪爽起來,豆腐不再加辣椒,而是加豬肉炒;數量也一改過去的習慣,用大品碗,一餐上兩碗或者四碗,讓家人吃飽吃好。所以,他們磨豆腐以桌計算,每家四五桌。過年磨的豆腐是自家吃的,精選自己種的最好的黃豆。黃豆的好壞以出漿來衡量,豆漿多的黃豆才是好黃豆。產好黃豆與天氣、水土有關,黃豆結莢的時候,遇上天氣幹旱,黃豆就不會很飽滿,顆粒幹扁,漿水少,這樣的年份,隻能選擇種在山凹裏的黃豆;黃豆結莢的時候,遇上雨水充足,山凹裏的黃豆吸水過多,雖然顆粒飽滿,就很難落葉,黃豆有青莢,收割曬幹的黃豆就會有皺皮,隻能選擇山坡上種的黃豆。

磨豆腐首先是選擇黃豆,好黃豆才能磨好豆腐。女人們知道這個道理,在收割黃豆的時候,就開始做起打算,那些黃豆磨過年豆腐。過年豆腐,人人都希望自己家的豆腐厚實,看起來不是那麼輕飄飄的。在其他時候,特別是那些專門販賣豆腐的,他們做的豆腐看上去就不太紮實,一是體積非常小,過年豆腐做 36塊一桌的在他們手裏分成了 81塊,二是豆腐比較輕飄,不到指頭厚。

老家人不管家裏磨多少水豆腐,他們都會做些黴豆腐,滿足家人的味覺,讓他們嚐嚐鮮。

磨過年豆腐,集中在臘月份,有安排打算的家庭,他們有個規律:打完豆腐再殺年豬,這樣就把共用的東西清理幹淨,不占著盤盆桶缸。也有人家喜歡先殺年豬,十一月底或者臘月初就把豬宰了,那主要是家裏沒有養豬的飼料了,紅薯、玉米、南蕎吃完了,隻好把豬殺了。

磨好水豆腐,在榨幹漿水之後,就要開箱,解開包袱,趁熱用菜刀按隆槽把豆腐橫豎劃成方塊,再一塊一塊地撿到篩子裏,放置在通風、空曠的地方,等豆腐慢慢涼下來,漿水隨之滴幹。如果沒有榨幹漿水的水豆腐,也許要多放兩天,讓它自然滴幹。有經驗的婦女,她們不急著把水豆腐收拾起來,而是把水豆腐放在空氣流通的地方流幹水分,讓水豆腐硬紮起來,等她把要炸油豆腐的水豆腐炸完,收拾儲存起來,再去管做黴豆腐的水豆腐。忙過兩三天之後,水豆腐非常幹爽、硬紮,縮水後的豆腐薄了一層。再把它們收拾起來,在篩子上鋪一層薄薄的稻草。稻草需要梳去枯葉,斬去稻穗,鋪在篩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