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在這裏住了?”管家有些難以置信,“這萬頃良田,這祖傳的基業,這幾百間房產,豈是可以搬走的?”
“有什麼辦法呢?狗官牛太守的氣實在是受夠了。他無止無休地敲詐,是不會罷手的。”
管家想想也對,便按主人的吩咐,全莊上下動員起來,打包裝箱,忙得一塌糊塗。一夜未眠,次日上午剛剛有了點兒頭緒,不料牛太守又不期而至。
“怎麼,想跑?這還了得,幸虧本太守有先見之明早來一步,要讓你脫身逃走,該怎麼向萬歲交待?”牛太守看著滿院子整裝待發的大車小輛,驚訝中發出聲聲冷笑。
聶一已沒有以往那種卑躬屈膝的態度:“牛大人,聽我良言相勸,就當什麼也沒看見,對朝廷就說我從未回到家中,你我相安無事,豈不兩全其美。”
“你是朝廷欽犯,我豈能放你逃走,”牛太守招呼隨行兵士,“來呀,將聶一與我拿下。”
聶一拔出佩劍:“牛大人,你可不要逼我太甚。”
“怎麼,你還敢造反不成,動手!”牛太守再次發出命令。
聶一早已忍無可忍,對莊丁們喊一聲:“抄家夥,上!”
牛太守這才有些膽虛,但他口中依然不服軟:“你們還敢造反不成?這要全家抄斬禍滅九族的。”
家丁們問主人:“莊主,怎麼個打法?”
聶一已是打定主意:“一不做二不休,與我殺個幹淨!”
聶家莊的家丁人人習武,又人多勢眾,不過一刻鍾,就將牛太守及隨從十數人砍殺殆盡。之後,聶一放火燒了莊園,帶著全莊幾百口人投奔匈奴渾邪王去了。
消息傳到長安,王恢自知難以撇清,在獄中一頭撞死在牢牆上。
這一變故,使得漢武帝扼腕歎息數日,以至寢食不寧。但他愈發堅定了一個信念,匈奴的邊患,哪怕傾盡國力,也必須根除。
數十支鬆明火把和數十盞狼油燈將渾邪王的寶帳照得亮如白晝。手持雙刃彎刀的禦帳護軍在兩廂列隊而立,真個是如狼似虎殺氣騰騰。高坐在虎皮台上的渾邪王一手掐著羊腿,麵前的銀杯中馬奶酒嫋出縷縷熱氣。看著跪在台下的聶一,他像是在欣賞一盤美餐,從容地琢磨著該從哪裏下口。寶帳外,聶一全家一百多口也都上了綁繩,等待他們的將是身首異處。
“說,”渾邪王咬下一塊羊肉,在嘴裏咀嚼著,有些含混不清地問,“臨死前這碗上路酒,你是喝馬奶酒、黃酒,還是白酒。”
聶一雙目炯炯直視渾邪王,但卻一言不發。
“你為何不言語?”渾邪王動氣將麵前的馬奶酒端起,一下子潑在了聶一身上,白色的奶液順著他的麵頰流淌下來。
聶一還是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達魯在一旁忍不住說:“聶一,大王這是對你格外開恩,讓你自己挑選上路酒,你怎麼不知好歹呢?”
聶一終於開口了:“什麼也不要說了,我們全家一百多口,死在大王刀下心甘情願。”
渾邪王大為意外:“你還願意本王殺你全家?”
“這總比死在漢國讓人心中坦然。”
“這卻為何?”渾邪王很感興趣。
“你想,我幾次三番為漢國出力,非但沒得到一絲好處,反倒成了欽犯。相比之下,大王還加封了我都尉官職,誰好誰壞還不是明明白白嗎!”
“這麼說,你對本王是毫無怨言了?”
“倒不是,”聶一晃晃頭,“其實不說也罷。”
“別,有什麼話你不妨講出來。”“大王您想,我若真是與王恢合謀詐降,還敢帶家小來避難嗎?”聶一發出反問,“我會自投羅網嗎?”
“你沒有同王恢合謀,為何在烽火亭前不辭而別,分明是你心虛。”
“大王,當時我若不走,能說得清嗎?我說什麼你們會相信嗎?”聶一將一個濕淋淋的布包放在地上,“這就足以表明我的心跡。”
渾邪王睜大眼睛張望:“這是何物?”
聶一打開,現出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
渾邪王將臉扭開:“這是何人首級?”
“漢國雁門太守的狗頭。”聶一又補充一句,“不光他一人,還有他手下十數個兵丁,也成了我的刀下之鬼。”
“這麼說,你殺了十多個人?”
“難道這還不能說明我和漢國的仇恨,我對大王的忠心?”
達魯原本對自己未能識破詐降計而憂心,現在總算可以解脫一半了,他當然希望聶一所說屬實:“大王,卑職以為聶一之說不虛,他是滿懷信任投奔大王來的,我們不能讓心向我朝的漢人寒心哪。”
渾邪王眼珠轉了幾下:“好,本王就信了你,聶一無罪,全家赦免,聶一仍領都尉之職。”
“臣叩謝王恩。”聶一磕了三個響頭。
“聶都尉,既是做了本王臣子,就要出力報效。”渾邪王當時發話,“給你一個差事。”
“大王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去雁門刺探一下軍情,看漢軍有何動向。”渾邪王又說,“不要耽擱,明日一早便動身。”
聶一無話可說:“遵命。”
待聶一出帳後,渾邪王又問達魯:“你說說看,聶一此行是否有詐?”
“臣想不會吧,他一家大小百十口的性命,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本王總是心有餘悸。這次派他回雁門,就是試他的真偽,你化裝在他身後跟蹤,看他有否異常。”
“臣遵命。”
寒風凜冽,雁門的十月已冷得伸不出手來。校場上的大旗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咚咚咚”的戰鼓聲中,一匹白龍馬恰似離弦之箭向前飛奔,馬上的李廣,一忽兒在鞍上拿個大頂,一忽兒又作個金雞獨立,就如同釘在馬背上一樣,連個忽閃都不打,圍觀的軍士們看得起勁鼓掌歡呼。李廣練得性起,又使了個鐙裏藏身,接下來是個八步趕鏟,這馬技真是嫻熟得爐火純青。
“好!”校場外有人大聲喝彩。
李廣轉眼望去,但見火龍駒上端坐一人。猛然間他覺得自己眼花了,又急忙拭目細看,驚得他登時汗流浹背。催馬過去,跳下後撲通跪倒:“臣李廣不知聖上駕臨,未曾迎接,死罪死罪。”
馬上的漢武帝微微一笑:“朕是微服私訪徑來,你又不知,何罪之有,快平身吧。”
“萬歲為何私訪至此?”李廣倒是從內心裏擔心,“這邊關不比內地,匈奴時常騷擾,驚了聖駕,那還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