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牙,繼續搭弓,然而又沒有中。
搭弓,射箭,脫靶。
搭弓,射箭,脫靶。
……
一連射出十幾支箭,卻沒有一支箭能碰到箭靶,蘇雲灝不由有些泄氣了,整個人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垂著頭一言不發,眼圈也微微紅了,怎麼射個箭這麼難?要救綾羅這麼難?他悄悄看了蘇輕寒一眼,見她依舊是一副淡淡的樣子,心中不由升起委屈,蘇輕寒不是他的姐姐嗎?為什麼不肯答應他的要求?為什麼要故意為難他?
越想越是委屈,他看著手裏的弓,目光凶狠,似乎下一秒就要將它砸到地上。
但沒有。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壓下心中升起的難過與委屈,繼續抽出一支箭搭到了大弓上,用發抖的手臂拉開了弓。
然而這次,沒等他射出箭,一隻飛鳥便忽然低飛,從箭靶前略過,隨後一支更為迅猛的箭便從他身後直直射了出去,直直釘在了他瞄準的箭靶上,那飛鳥受到驚嚇忽然高飛,箭靶發出砰地一聲,重重倒在地上,蘇雲灝嚇了一跳,手臂一抖,長弓上的箭瞬間脫手,竟朝著蘇輕寒的方向飛去!
“小姐!”
“小姐!”
銀燭玉屏驚呼一聲,蘇雲灝心頭也狠狠一跳,刹那間升起緊張,猝然轉身朝蘇輕寒看去,口中不自覺驚呼出聲:“姐姐——”
許久不曾聽到這個稱呼,蘇輕寒一愣,那支箭便已經飛到了近前,她眼眸一利,正欲後退躲避,就聽一聲破空聲傳來,一顆石子啪的一聲打在了箭杆上,那支箭瞬間偏移了方向,砰地一聲射入離她一步開外的地麵,入木三分,濺起的風甚至將她的裙擺都微微吹動了。
她轉頭,隻見一道墨色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靶場,瞬間飛身落到她身邊,眉頭微蹙:“怎麼這麼不當心?”
蘇輕寒抬眸,忽然撞進那雙隱約露出擔憂的眸子,心神不由一顫,忙向後退了一步:“齊王殿下。”
秦衍知道她的性子,若是一旦讓她察覺到他的心思,隻怕會立刻被排斥到心房之外,故而小心地將眼底的擔憂隱去,蹙著的眉頭也緩緩鬆開,遠遠看了一眼那些箭靶,勾起薄唇:“蘇小姐這是在練箭?”
聽著他與往常一般無二的語氣,蘇輕寒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地抬起頭,隻見秦衍一臉的坦蕩,語氣神色也並無異常,好似剛剛不經意間泄露的緊張隻是錯覺一般,見她不答話,便轉過頭來,笑道:“蘇小姐這般看著本王,莫非是被本王的颯爽英姿折服了?”
蘇輕寒:“……”
她剛剛一定是錯覺,才會覺得這個無賴會緊張她!
這時候她突然又想起昨日齊王府送來的那一對兒藥枕,舊賬新賬一起算,她臉色不由冷了幾分,又向後退了幾步,淡淡道:“王爺想多了,臣女隻是在想事情罷了。”
秦衍來了興趣:“哦?想什麼?”
“臣女在想,這世上最厚的東西如此少見,卻被王爺收入囊中,可真是難得。”
蘇輕寒說著,意有所指得看了秦衍的臉一眼,秦衍一怔,隨後回過神來,蘇輕寒這是拐著彎地說他臉皮厚,他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淺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道:“蘇小姐的誇獎本王收下了,以後一定會繼續將其發揚光大的。”
蘇輕寒一噎,後槽牙咬了咬:“王爺還真是不客氣。”
“那是自然,本王與蘇小姐乃是好友,何須客氣?”
秦衍說著輕輕眨了眨鳳眸,蘇輕寒一怔,正欲說話,就見蘇興邦帶著六皇子大步走了過來,見蘇雲灝也擔心地快步跑過來,眉頭不由皺緊,斥道:“你怎麼這般莽撞,連支箭都射不準,萬一傷著貴客,你縱然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蘇雲灝方才就被嚇了一跳,被他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臉色不由一白,不等他說話,就見蘇輕寒眉頭微微蹙起,上前一步將他擋在身後,微微福身道:“父親莫氣,是女兒沒能教好五郎,才叫他受了驚嚇脫了手,嚇到了王爺和六殿下,還請父親降罪。”
話是這樣說,字裏行間卻都是一個意思,他們好端端的在練箭,並未找惹誰,結果卻無端受了驚嚇,才會讓箭脫了手。
而且她所說的,是她沒能教好蘇雲灝,安國侯府的男子哪個不學騎射?林氏難道沒有為蘇雲灝安排騎射師父嗎?
蘇興邦臉色有些不好看,不僅是因為蘇輕寒的幾句話,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方才那一箭不是旁人射的,正是六皇子身邊的侍衛,他原本也並非是想嚇到蘇雲灝,隻是在射一隻飛鳥,誰知道那隻鳥突然會飛到蘇雲灝的箭靶附近去,這才將蘇雲灝嚇到了。
這件事說起來蘇雲灝才是真正的無辜,可是他卻不分青紅皂白將他罵了一頓,原本是極委屈的,可看到蘇輕寒將他護在身後的模樣,他心中忽然又有些酸澀,這些日子以來蘇輕寒所有的冷待好像都模糊了,隻留下這個擋在他身前並不高大的身影,他第一次這樣真切地意識到,這是他的姐姐,與他一母同胞,在這個侯府裏,他們是最親密的人,隻有她會永遠護著他,為他遮風擋雨。
那是姐姐啊!
長姐如母,他生下來就沒有見過娘,是長姐一年年照顧他,供他吃穿,教他認字,請來師父教他讀書。
也是長姐,在他生病時不辭辛勞照顧他,想盡辦法為他做精致的食物,隻想讓他病中多吃些。
小時候有人欺負他的時候,明明是那麼懦弱愚笨的人,卻會為了他跟別人爭論,會將他護在身後——就像現在一樣。
蘇輕寒自己明明還是個孩子,卻已經將他這個沒心沒肺不懂得體諒她還傷了她心的白眼狼看著護著養到了這麼大。
蘇雲灝眨眨眼,眨去眼底的酸意,上前一步,躬身認錯:“是我的錯,才害的姐姐險些受傷。”
再次聽到他叫自己姐姐,蘇輕寒嘴角不由翹起一抹溫暖的弧度,不知從何時起,蘇雲灝就再不肯喊她姐姐,每當必須喊她的時候,都是冷冰冰的長姐,如今再叫回姐姐,仿佛二人之間冰冷的嫌隙都開始融化了一般。
蘇興邦眉頭緊擰,但蘇輕寒和蘇雲灝一起認錯,他卻不好說什麼,正欲意思意思申斥兩句便讓他們離開,就聽六皇子歉然開口:“這怎麼能是五公子的錯呢,是本殿下沒能約束下人,才害的五公子受了驚。”
他說著踹了一腳已經跪下的侍衛,冷冷道:“你怎麼做事的?那飛鳥射不中便罷了,何故嚇著五公子,還好沒傷到人,不然本殿下就是打死你,也難抵消你的罪行!”
那侍衛垂著頭,聲音裏也帶了愧疚:“殿下恕罪,奴才本是想射那隻飛鳥的,卻不料箭術不精,射騙了箭,才驚到了五公子,奴才有罪,甘願受罰。”
六皇子心中氣急,他今日來是為了與蘇輕寒交好的,可不是要惹她動怒的,偏偏這侍衛的箭驚了蘇雲灝,還險些傷到蘇輕寒,以蘇輕寒的性子,若是誤會他故意針對她,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但這侍衛乃是從神機營挑選的,神機營中的侍衛個個都是百裏挑一,讓他就這麼殺了還真有些舍不得。
越想越是生氣,六皇子冷冷望著那侍衛:“你犯下這等錯誤,本殿下豈能饒你!下去領罰吧!”
那侍衛應了聲是,便準備起身下去領罰,正欲離開,卻聽蘇輕寒開口道:“等一等。”
秦衍和六皇子皆朝她看來,蘇興邦臉色一變,低聲斥道:“做什麼,殿下開了口,哪有你說話的份兒,還不趕快回去!”
“蘇侯爺,蘇小姐既然有話說,那便聽她說完吧。”
秦衍眉頭微挑淡淡道,蘇興邦臉色頓時有些訕然,但他畢竟善於隱藏情緒,很快又恢複了滿麵笑容,看向蘇輕寒,溫聲道:“既然王爺不怪你莽撞,你有什麼話就快些說吧,”他說著又低聲道:“莫惹了兩位殿下不快。”
蘇輕寒垂下眸子,淡淡道:“是。”
她說著看向那個侍衛,幾步走到他跟前,黑眸如刀,聲音淡漠:“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為何要射箭驚嚇五郎?”
那侍衛眸光微閃,低著頭道:“奴才不明白蘇小姐的意思,奴才真的隻是一時不查,射偏了。”
蘇輕寒冷笑一聲,卻是不再說話了。
玉屏走到那支箭旁,使了大力卻都沒能將箭拔出來,跟上來的和書見狀,連忙上前幫她,二人合力握著箭杆才將那支箭拔出地麵,將箭交給蘇輕寒,銀燭已經很快倒了一杯水萊,蘇輕寒從頭上拔下一支金簪,將箭上的泥土刮到水杯裏,銀燭將水杯遞到那侍衛麵前,冷聲道:“這烈日炎炎,大人怕是渴壞了,小姐賞您一杯水,還請您不要辜負小姐美意。”
那侍衛瞳孔微縮,卻是不敢接那杯水。
六皇子原本見蘇輕寒如此發作他的侍衛還有些不悅,此時再見這侍衛的神情變化,心中頓時明白過來,臉色瞬間陰沉:“蘇小姐賞你,你便喝了吧。”
那侍衛臉色一變,這時候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對了,六皇子牙關一咬,冷聲道:“將他抓起來!”
話音剛落,那侍衛忽然一把推開了麵前的銀燭,以手成爪便向蘇輕寒脖頸間抓去,爪風極為淩厲,秦衍離蘇輕寒最近,見狀抬手推開蘇雲灝,另一隻手快速拉住蘇輕寒的手腕極速後退,甩手將她護到背後,手中折扇嘩的一聲展開,隨後閃電般從手中脫離出去,裹挾著冷意森森的罡風旋轉著向那侍衛衝去,那侍衛忙運起掌風抵抗,卻不料那極薄的扇麵好似刀刃一般擦過他手掌,瞬間在他手掌上劃破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隻覺得掌心一痛,不多時鮮血便噴湧了出來。
那把折扇轉了個彎又飛回秦衍手中,嘩的一聲合上,前後不過眨眼之間,那侍衛便捂著手倒在地上慘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