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撩開簾子,拍了拍芳妹的肩膀,笑道:“表妹,我回來了。”芳妹並不回頭,幽幽的說:“你怎麼才回來?”翠翠壓低聲音道:“出去再說,我是特地來救你的。”隻聽哼的一聲,芳妹突然轉身飛撲到翠翠身上,三下五除二捆住了翠翠的手腳。
翠翠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神色陰鬱的芳妹,隻見她黑衣襤褸,赤著的小腿上全是道道血痕。芳妹的眼神已被恨意占滿,怨中有氣的說:“這以後就是我的家了,我不走了。表姐,你辜負了我的信任,我讓你嚐一嚐我的痛苦。”
窗台上駝背影子映著,芳妹迅速走出房間。隻聽房內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芳妹的眼角滑了一滴眼淚。事態至此,二人心灰意冷,皆是認命。從此,二人再無表姐妹的親熱言語,冷淡如仇。
過了三四年,翠翠先行生下了女兒,沈駝子因為她叫翠翠,便給大女兒取名叫綠珠,翠翠的掌上明珠之意。到了年尾,芳妹也依次誕下雙胞胎女兒,沈駝子原先起了紅珠、紫珠的名字,被芳妹嗆到:“偏生給我女兒的好名字被她搶先了去,紫珠?我女兒哪有紫氣東來的命呢?”沈駝子知道她說話夾槍帶棒,但他對兩個夫人都是一樣珍愛,並不舍得發脾氣,隻好說:“總不能姐妹兩個都用一個名字,那就叫她碧珠吧!”
紅珠故事講到此,那柱香已經燃到一半。透過寥寥煙繞看徐妙妙三人的臉,氤氳中加點專注了。
事情起了變故,是在我們六歲那年。翠翠眼睛忽的生了一場大疾,看東西都是重影,模模糊糊的。沈駝子重金邀請了江南的名醫雀喜前來診治,一治就是多半個月。不曾想,二人眉來眼去,竟然搭上了。
那沈駝子渾然不覺,沉浸在妻子日漸康複的喜悅中。某天晚上,芳妹和沈駝子安寢。沈駝子睡得熟,鼾聲陣陣,吵醒了覺輕的芳妹。她披衣外出,突然看見翠翠和雀喜攀在山崖,準備逃匿。
芳妹睜大眼睛,正要叫喊,忽聽翠翠用微小微小的連噓聲對芳妹說:“表妹,放過表姐吧!表姐答應你,不出一年,我一定來帶你和孩子們走。”這一聲表妹,衝淡了這麼多年兩個人的仇怨,芳妹像個小時候聽姐姐話的小姑娘一樣,啜泣了兩下點點頭。她又燃起來對翠翠的信任,正要裝作若無其事回房的樣子,忽然感覺到綠珠房門中掃來的視線,瞥過一眼門掩上了。
沈駝子大早起來,暴怒不已,砸碎了家中的花瓶玉碗。他料定家裏一定有內奸協助,猜測是身為大人的芳妹,動輒打罵芳妹,這一切綠珠冷眼看著並不言語。芳妹堅信翠翠安定下來,一定會救她出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直至六個月,芳妹終於清醒了。
在沈駝子毀掉登頂的山路之後,他日漸年老的身體終於不行了,很少再打芳妹也變得更加嬌慣孩子們。芳妹當了家,突然爆發了對沈駝子、對翠翠,甚至於綠珠的無限恨意。
她不敢在沈駝子眼皮底下作孽,隻好教會女兒們唱歌:“醜娃娃,是綠珠。爹是駝背娘做娼,有人生來沒人教。賤人賤種有賤命,可憐喲!”從此,綠珠更加沉默了,原本陰鬱的她跟沈駝子就不親,以後跟家人也不再說話。
大概過了一年,碧珠走過綠珠房門啐了一口,我拉住她訓了一句。忽然看到綠珠把門拉出一道縫,伸出胳膊召喚我倆:“妹妹,姐姐這裏有糖吃。”我想向綠珠賠罪,便拽著碧珠進去了。綠珠給了我們一些糖果,吃力的寒暄著,我們對對方沒有熱忱。她突然笑笑,眼神幽亮,淡淡的說:“你們會畫畫嗎?”見我們搖頭,得意的說:“我會,這一年我一直在苦練。”
說完鋪開了宣紙,描著我倆的模樣。那時候我們還暗自欣喜,從來沒有人描繪過我們的相貌,哪裏知道她的厲害,軀體永遠被鎖到這幅畫中。
紅珠講完,她與碧珠的眼淚打濕了臉龐,暈開在臉上,真真兩個哭得委屈的小孩。話至此,莊奚齊手裏的蠟燭忽然滅了,室內燈火悉數熄滅。隻有那柱香燃到尾端,短短的實香上層堆砌著一捏即碎的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