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傳習錄卷下(4)(3 / 3)

“333” 一友自歎:「私意萌時,分明自心知得,隻是不能使他即去。」先生曰:「你萌時,這一知處便是你的命根,當下即去消磨,便是立命工夫。」

“334” 「夫子說「性相近』,即孟子說「性善』,不可專在氣質上說。若說氣質,如剛與柔對,如何相近得,惟性善則同耳。人生初時善,原是同的,但剛的習於善則為剛善,習於惡則為剛惡,柔的習於善則為柔善,習於惡則為柔惡,便日相遠了。」

“335”先生嚐語學者曰:「心禮上著不得一念留滯,就如眼著不得些子塵沙,些子能得幾多;滿眼便昏天黑地了。」又曰:「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頭亦著不得些子如眼中放些金玉屑,眼亦開不得了。」

“336” 問:「人心與物同體,如吾身原是血氣流通的,所以謂之同體:若於人便異體了,禽、獸、草、木益遠矣。而何謂之同體?」先生曰:「你隻在感應之幾上看;豈但禽、獸、草、木,雖天、地也與我同體的,鬼、神也與我同體的。」請問。先生曰:「你看這個天、地中間,甚麼是天、地的心?」對曰:「嚐聞人是天地的心。」曰:「人又甚麼叫做心?」對曰:「隻是一個靈明。」「可妯充天塞地中間,隻有這個靈明。人隻為形體自問隔了。我的靈明,便是天、地、、神的主宰。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地高?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深?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去辯他吉、凶、災、祥?天、地、鬼、神、萬物,離卻我的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我的亞明,離卻天、地、鬼、神、萬物,亦沒有我的靈明。如此,便是一氣流通的,如何與他間隔得?」又問:「天、地、鬼、神、萬物,千古見在,何沒了我的靈明,便俱無了?」曰:「今看死的人,他這些精靈遊散了,他的天、地、鬼、神、萬物尚在何處?」

“337” 先生起行征思田,德洪與汝中追送嚴灘,汝中舉佛家寅相幻相之說。先生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汝中曰:「有心俱是穴,無心俱是幻,是本體上說工夫:無心俱是寅,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說本體。」先生然其言。洪於是時尚未了達,數年用功,始信本體、工夫合一。但先生是時因問偶談,若吾儒指點人處,不必借此立言耳。」

“338” 嚐見先生送二三耆宿出門,退坐於中軒,若有憂色。德洪趨進請問。先生曰:「頃與諸老論及此學,真員鑿方柄。此道坦如道路,世儒往往自加荒塞,終身陷荊棘之場而不悔,吾不知其何說也?」德洪退謂朋友曰:「先生誨人,不擇衰朽,仁人憫物之心也。」

“339” 先生曰:「人生大病,隻是一傲字。為子而傲必不孝,為臣而傲必不忠,為父而傲必不慈,為友而傲必不信。故象與丹朱俱不肖,亦隻一傲字,便結果了此生。諸君常要體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無致介染著,隻是一無我而已: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先聖人許多好處,也隻是無我而已,無我自能謙。謙者眾善之基,傲者眾惡之魁。」

“340”又曰:「此道至簡至易的,亦至精至微的。孔子曰:『其如示諸掌乎:』且人於掌何日不見,及至問他掌中多少文理,卻便不知,即如我良知二字,一講便明,誰不知得:若欲的見良知,卻誰能見得?」問曰:「此知恐是無方體的,最離捉摸。」先生曰,二真知即是《易》,『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此知如何捉摸得?見得透時便是聖人。」

“341”問:「孔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是聖人果以相助望門弟子否?」先生曰:「亦是實話。此道本無窮盡,問難愈多,則精微愈顯。聖人之言本自周遍,但有問難的人胸中窒礙,聖人被他一難,發揮得愈加精神。若顏子聞一知十,胸中了然,如何得問難:故聖人亦寂然不動,無所發揮,故日非助。」

“342” 鄒謙之嚐語德洪曰:「舒國裳曾持一張紙,請先生寫『拱把之恫梓』一章。先生懸筆為書到『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顧而笑曰:『國裳讀書,中過狀元來豈誠不知身之所以當養,還須誦此以求警。』一時在侍諸友皆惕然。」錢德洪跋嘉靖戊子冬德洪與王汝中奔師喪至廣信,訃告同門,約三年收錄遺言。後同門各以所記遺。洪擇其於問正者,合所私錄,得若幹條。居吳時,將與文錄並刻矣。適以憂去,未遂當是時也,方講學日眾,師門宗旨既明,若無事於贅刻者,故不複縈念。去年,同門曾子漢得洪手抄複傍為采輯,名曰遺言,以刻行於荊。洪誑之,覺當時采錄精,力為刪其重,削去蕪蔓存其三分之一,名曰《傳習續錄》,複刻於寧國之水西精舍。今年夏,洪來遊蘄,沈君思長曰:「師門之教久行於四方,而獨未及於蘄。蘄之士得讀遺言若親,夫子之教,指見良知,若重靚日月之光。惟恐傳習之不博,而未以重覆之為繁也,請哀其所逸者增刻之。若何?」洪曰:「然師門致知格物之旨,開示來學,學者躬修默悟,不敢以知解承,而惟以實體得,故吾師終日言是而不憚其煩,學者終日聽是而不厭其數。蓋指示專一,則皚悟日精,幾迎於言前,神發於言外,感遇之誠也。今吾師之沒未及三紀,而格言微旨漸覺淪晦,豈非吾黨身踐之不力,多言有以病之耶?學者之趨不一,師門之教不宣也。」乃複取逸稿,采其語之不背者,得一卷。其餘影響不真,與文錄既載者,皆削之。並易中卷為問答語,以付黃梅尹張君增刻之。庶幾誑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實體得,則無疑於是錄矣。各靖丙辰夏四月,門人錢德洪拜古於斬之崇正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