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傳習錄卷上 (9)(3 / 3)

“159”來書雲:夫子昨以良知為照心。竊謂良知心之本體也,照心人所用功,乃戒慎恐催之心也。 猶思也,而遂以戒慎恐催為良知,何 ?能戒慎恐懼者,是良知也。

“160” 來書雲:先生又曰:「照心非動也。」豈以其循理而謂之靜歟?「妄心亦照也。」豈以其良知未常不在於其中,未常不明於其中,而視聽言動之不過則者,皆天理歟?且既曰妄心,則在妄心可謂之照,而在照心則謂之妄矣。妄與息何異? 今假妄之照以續至試之無息, 竊所未明,幸再啟蒙。「照心非動」者,以其於本體明覺之自然, 而未嚐有斫動也:有 動即妄矣:「妄心亦照」者,以其本體明覺之自然者,未嚐不在於其中,但有所動耳;無所動即照矣。無妄、無照,非以妄為照,以照為妄也。照心為照,妄心為妄,是猶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則猶貳也,貳則息矣。無妄、無照則不貳,不貳則不息矣。

“161” 來書雲:養生以清心寡欲為要。夫清心寡欲,作聖之功畢矣。然欲寡則心自清,清心非舍辛人事而獨居求靜之謂也:蓋欲使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耳。今欲為此之功,而隨人欲生而克之,則病根常在,未危滅於東而生於西:若欲刊剝洗蕩於 欲未萌之先, 則又無所用其力,徒使此心之不清。且欲未萌而搜剔以求去之,是猶引太上堂而逐之也,念不可矣。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此阼聖之功也: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蛀二毫人欲之私,非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際不能也。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際,此正《中庸》「戒慎恐懼」、《大學》「致知恪物」之功:舍此之外,無別功矣:夫謂滅於東而生於西、引太上堂而逐之者,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為累,而非克治洗蕩之為患也。今日「養生以清心寡欲為要」 ,隻養生二字,便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根。有此病 潛伏於中,宜其有滅於東而生於西、引犬上堂而逐之之患也。

“162” 來書雲:佛氏於「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麵」,於吾儒「隨物而格」之功不同。吾若於不思善,不思惡時,用玫知之功,則已涉於思善矣。欲善惡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靜台在,惟有寐而方醒之時耳。斯正孟子「夜氣」之說。但於斯光景不能久,倏忽之際,思慮已生:不知用功久者,其常寐初醒而思未起之時否乎?今澄欲求寧靜,念不寧靜,欲念無生,則念念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減,後念不生,良知獨顯,而與造物者遊乎?「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麵目。」此佛氏為未識本來麵目者設此方便:本來麵目 吾聖門斫謂真知;今 認得真知明白,即已不消如北欣矣。「隨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來麵目耳,體段工夫大略相似,但佛氏有個自私自利之心,所以便有不同耳。今欲善惡不思, 而心之良知清靜自在, 此便有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心,所以有「不思善、不思惡時,用致知之功,則已涉於思善」之患。孟子說「夜氣」,亦隻是為矢其良心之人指出個良心萌動處,使他從此培養將去,今已知得良知明白,常用致知之功, 即已不消說「夜氣」:卻是得兔後不知守兔,而仍去守 ,免將複先之矣。欲求寧靜,欲念無生,此正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病,是以念愈生而愈不寧靜。良知隻是一個良知,而善惡自瓣,更有何善何惡可思!良知之體本自寧靜,今卻又添一個求寧靜,本自生生,今卻又添一個欲無生,非獨聖門致知之功不如此,雖佛氏之學亦未如此將迎意必也。隻是一念良知,徹頭徹尾,無始無終,即是前念不滅,後念不生,今卻欲前念易滅,而後念不生,是佛氏所謂斷滅種性,人於槁木死灰之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