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故事(2 / 3)

我小心翼翼地扯起這個話題。我說,我一向相信時間機器在技術上是可行的,因為理論已經確認了時空蟲洞的存在。雖然蟲洞裏引力極強,所造成的潮汐力足以把任何生物體撕碎,沒有哪個宇航員能夠通過它,但這隻是技術上的困難,而技術上的困難不管多麼艱巨,總歸是可以解決的。比如:可以掃描宇航員的身體,把所得的全部信息送過蟲洞,再根據信息進行人體的重組。這當然非常困難,但至少理論上可行。

想不通的是哲理。時空旅行無法繞過一個悖論:預知未來和自由意誌的悖逆。你從A時間回到B時間,那麼A、B之間的曆史是“已經發生”的,理論上說對於你來說是已知的,是確定的;但你有自由意誌,你可以根據已知的信息,非要迫使這段曆史發生某些改變,(否則你幹嗎千日迢迢地跑回過去?)那麼A、B之間的曆史又不確定了,已經凝固的曆史被攪動了。這種攪動會導致更典型的悖論:比如你回到過去,殺死了你的外祖父(或媽媽、爸爸,當然是在生下你之前),那怎麼會有未來的一個你來幹這件事?

說不通。沒有任何人能說通。

不管講得通講不通,時空旅行我已經親眼見過了。科學的信條之一是:理論與事實相悖時,以事實為準。我想,唯一可行的解釋是:在時空旅行中,微觀的悖論是允許存在的,就像數學曲線中的奇點。奇點也是違犯邏輯的,但它們在無比堅實的數學現實中無處不在,也並沒因此造成數學大廈的整體崩塌。在很多問題中,隻要運用某種數學技巧得當就可以繞過它。

我很想和阿亮(我已經用這個昵稱了)討論這件事,畢竟他是三百年後的人,又親身乘坐過時間機器,見識總比我強吧。阿亮卻一直以沉默為回應。我對他提到了外祖父悖論,說:

“數學中的奇點可以通過某種技巧來繞過,那麼,在時空旅行中如何屏蔽這些‘奇點’?是不是有某種法則,天然地令你回避你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使你不可能殺死你的直係親屬,從而導致自己在時空中的洇滅?”

這隻是純哲理性的探討,我也沒注意到措辭是否合適,沒想到竟又一次惹得阿亮勃然大怒:

“變態!你真是個變態的女人!幹嗎對我殺死父母這麼感興趣?你的天性喜歡血腥?”

我惱火地站起來,心想這家夥最好滾他媽得遠遠的,滾回到三百年後去。我回到自己的書房,沉著臉,發呆。半個小時後,戈亮來了,雖然裝得若無其事,但眸子裏藏著尷尬。他是來道歉的。我當然不會認真和他慪氣,便笑笑,請他坐下。戈亮說:

“來幾天了,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你的生理年齡比我大九歲,實際年齡大了三百零九歲,按說是我的曾曾祖輩了,可你這麼年輕,我不能喊你老姑奶吧?”

我響應了這個笨拙的笑話:“我想你不用去查家譜排輩分了,就叫我陳姐吧。”

“陳姐,我想出門走走。”

“好的,我早勸你出去逛逛,看看三百年前的市容。是你自己開車,還是我開車帶你去?噢,對了,你會不會開現在的汽車?三百年的技術差距一定不小吧。”

“開車?街上沒有Taxi嗎?”

我說當然有,你想乘Taxi嗎?他說是的。那時我不知道,他對Taxi的理解與我不同。而且我犯了一個很笨的錯誤--他沒朝我要錢,我也忘了給他。戈亮出門了,半個小時後,我聽見一輛出租在大門口猛按喇叭。打開門,司機臉色陰沉,戈亮從後車窗裏伸出手,惱怒地向我要錢。我忙說:“喲喲,真對不起,我把這事給忘了,實在對不起。”急急跑回去,取出家中所有的現款。我問司機車費是多少,司機沒個好臉色,搶白道:

“這位少爺是月亮上下來的?坐車不知道帶錢,還說什麼:沒聽說坐Taxi還要錢!難道天下還有不要錢的出租?我該當白伺候你?”

阿亮忍著怒氣,一副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憋屈。我想,不要錢的出租肯定有的,在三百年後的街上隨處可見,無人駕駛,乘客一上車電腦自動激活,隨客人的吩咐任意來去……我無法向司機解釋,總不能對他公開阿亮的身份。司機接過錢,仍然不依不饒:

“又不知道家裏住址,哪個區什麼街多少號,一概不知道。二十大幾的人了,看盤麵滿靚的,不像是傻子呀。多虧我還記得是在這兒載的客,要不你家公子就成喪家犬啦。”稍頓,他低聲加一句,“廢物。”

聲音雖然小,我想戈亮肯定聽見了,但他隱忍著。我想得趕緊把司機岔開,便問阿亮事情辦完沒有,他搖搖頭。我問司機包租一天是多少錢:

“二百?給你二百五十。啊,不妥,這不是罵你二百五嗎?幹脆給三百吧。你帶我弟弟出去辦事,他說上哪兒你就上哪兒,完了給我送回家。他是外地人,不識路,你要保證不出岔子。”

司機是個見錢眼開的家夥,立時喜動顏色,連說:好說,好說,保你弟弟丟不了。我把家裏地址、電話寫紙上,塞到阿亮的口袋裏,把剩餘的錢也全塞給他。車開走了,我回到家,直搖頭。不知道阿亮在三百年後是個什麼檔次的角色,至少在現在的世界裏真是廢物。隨即我想起他此行的目的,從種種跡象看,似乎他此行準備得很倉促,沒有什麼周密的計劃。到底是幹什麼來了?純粹是闊少的遊山玩水?為什麼在三百年後就認準了我家?一會兒電話響了,是大媽媽的。我說:“戈亮出門辦事了,辦什麼事他沒告訴我。”

那邊擔心地問:“他一人?他可不一定認得路。”

如果這句話是在剛才那一幕之前說的,我會笑她閑操心,但這會兒我知道她的擔心並不多餘。我笑道:“不僅不認路,還不知道付錢。不過你別擔心,我已經安排好了。”

“謝謝,你費心啦。我了解他,沒有一點兒生活自理能力,這幾天裏一定沒少讓你費心。脾氣又格澀,你要多擔待。”

還用得著你說?我早就領教了。當然這話我不會對大媽媽說。我好奇地問:“客氣話就不用說了。請問你如何從三百年後跟我打電話?能不能用最簡單的話向我解釋一下?”

大媽媽猶豫片刻,說,這項技術確實複雜,牽涉到很多高深的時空拓撲學理論、多維阿貝爾變換等,一時半會兒說不清……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你的時間。

我明白了--她知道我聽不懂,這是照顧我的麵子。“那就以後再說吧。”

對方稍停,我直覺到她有重要事要說。那邊果然說:“陳影,我想有些情況應該告訴你,否則對你是不公平的。不過請你不必太吃驚,事情並沒有表麵情況那樣嚴重。”

我已經吃驚了:“什麼事?到底是什麼事?”

“戈亮--回到三百年前是去殺人的。”

“殺--人?”

“對。一共去了三個人,或者說三個殺手。你是戈亮的目標這可能是針對你本人,或者是你的丈夫,你的兒子。”她補充道“你未來的丈夫和兒子。”

我當然大為吃驚。殺手!目標就是我!這些天我一直與一個殺手住在一個獨院內!如果讓爹媽知道,還不把二老嚇出心髒病。不過我不大相信,以我的眼光看,雖然戈亮是個被慣壞的、臭脾氣的大男孩,但無論如何與“冷血殺手”沾不上邊。說句刻薄話,以他的道行,當殺手不夠格。大媽媽忙安慰:“我剛才已經說過,你不必太吃驚。這個跨時空暗殺計劃,實際隻是三個孩子頭腦發熱的產物,不一定真能施行的。”

這會兒我忽然悟出,戈亮為什麼對“外祖父悖論”那樣反感。實際他才是變態,一個心理扭曲的家夥,本性上對血腥味很厭惡,卻違背本性來當殺手。也許(我冷冷地想)他行凶後,我的鮮血會使他到衛生間大嘔一頓呢。

“我不吃驚的,我這人一向渾膽大。說說根由吧,我,或者我的丈夫,我的兒女,為啥會值得三百年後的殺手專程趕來動手。”

大媽媽輕歎一聲:“其實,真正目標是你未來的兒子。據曆史記載,那個時代有三個最傑出的研究量子計算機的科學家,他是其中之一。這三個人解決了量子計算機的四大難題--量子隱性遠程傳態測量中的波包塌縮;多自由度係統環境中小係統的量子耗散;量子退相幹效應;量子固體電路如何在常態(常溫、常壓等)中運行量子態--從此量子計算機真正進入實用,得到非常迅猛的發展,直接導致了--‘我’的誕生。現在一般稱作量子態非自然智能一體化網絡,這個名稱包括了量子計算機、生物計算機、光子計算機等。”

“這是好事啊,我生出這麼一個天才兒子,你們該趕到三百年前為我頒發一個一噸重的勳章才對,幹嗎反而要殺我呢?”

大媽媽在苦笑(非自然智能也會苦笑):“恐怕是因為非自然智能的發展太迅猛了。現在,我全心全意地照料著人們的生活。不過--人的自尊心是很強的。”

雖然她用辭委婉,語焉不詳,我還是立即就明白了。在三百年後,非自然智能已經成了實際的主人,而人類隻落了個主人的名分。大媽媽不光照料著人類的生活,恐怕還要代替人類思考,因為,按戈亮透露的點滴情況看,人類智力對那個時代的科技已經無能為力了。

大媽媽實際上告訴了我兩點:一、人腦不如計算機--不是偶爾的落後,而是無法逆轉的趨勢。二、人類(至少是某些人)已經後悔了,不惜跨越時空,殺死三百年前的三個科學家以阻止它。

在我所處的時代,人們有時會討論一個小問題,即人腦和電腦的一個差別:行為可否預知。

電腦的行為是確定的,可以預知的。對於確定的程序、確定的輸入參數、確定的邊界條件來說,結果一定是確定的。所謂模糊數學,就其本質上說也是確定的。萬能的電腦所難以辦到的事情之一,就是產生真正的隨機數字(電腦中隻能產生偽隨機數字)。

人的行為則不能完全預知。當然,大部分是可以預知的:比如大多數男人見到裸體美女都會心跳加速;一個從小受仁愛熏陶的人不會成為殺人犯;如此等等。而不能完全、精確預知的是:一個姑娘參加舞會前決定挑哪件衣服;楚霸王在哪一刻決定自殺;愛因斯坦在哪一瞬間爆發靈感;等等。

兩者之間的這個差別其實沒什麼複雜的原因,它隻取決於兩個因素:一、組織的複雜化程度。人們已經知道,連最簡單的牛頓運動,如果是三體以上,也是難以預知的。而人腦是自然界最複雜的組織。二、組織的精細化程度,人腦的精細足以顯示出量子效應。總之,人腦組織的複雜化和精細化就能產生自由意誌。

舊式計算機在複雜化和精細化上沒達到臨界點,而量子計算機卻達到了。戈亮後來對我說,量子計算機的誕生完全抹平了人腦和電腦的差別--不,隻是抹去了電腦不如人腦的差別,它們從此也具備了直覺、靈感、感情、欲望、創造力、我識、自主意識等這類人類從來據為己有的東西。而人腦不如電腦的那些差別不但沒抹平,相反被爆炸性地放大:比如非自然智能的規模(可以無限拓展)、思維的速度(光速)、思維的可延續性(沒有生死接替)、接口的透明,等等。這些優點,自然智能根本無法企及。

量子計算機在誕生時,隻是被當作技術性的進步,並沒被看作天翻地覆的大事件。但它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很快就顯現了。電腦成了大媽媽,完全操控著文明(注意,不再是人類文明)的航向。人類仍被畢恭畢敬地供在廟堂上,隻不過成了傀儡,白癡皇帝。戈亮激憤地說:說白了,人類現在隻是大媽媽的寵物,就像靈靈是你的寵物一樣(我知道戈亮為什麼討厭靈靈了)!

所以,三個熱血青年決定,寧可毀掉這一切,讓曆史倒退三百年,至少人們可以做自己的主人。

我緊張地思索著,不敢完全相信大媽媽的話。就像戈亮一樣,我在大媽媽麵前也有自卑感,對她的超智力有深深的畏懼。她說的一切都合情合理,對我坦誠以待,對戈亮愛心深厚,毫無怨懟--但如果這都是假象呢?相信大媽媽的智力能輕易玩弄我於股掌之中。我盡量沉住氣仔細探問:

“你說戈亮其實不是來殺我,而是殺我的兒子?”

“對,有多種方法,他可以殺掉將成為你丈夫的任何男人,可以破壞你的生育能力,可以殺掉你兒子,當然,最可靠的辦法是現在就殺掉你。”

我盡量平淡地問:“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戈亮已經來了一星期,也許你的警告送來時我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了。”

“我想他不一定會真的付諸實施,至少在一個月內不會。我非常了解他:善良,無私,軟心腸。他們三人是一時的衝動,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恐怕是三百年前的美國科幻片看多了吧。”她笑著說,有意衝淡這件事的嚴重性,“我希望這最好是一場虛驚,他們到三百年前逛一趟,想通了,再高高興興地回來。我不想讓他在那個時代受到敵意的對待。不過--為你負責,我決定還是告訴你。”

一個疑點從我心裏浮上來:“戈亮他們乘時間機器來--他對時間機器一竅不通--機器是誰操縱的?他們瞞著你偷了時間機器?”

“當然不是。他們提出要求,是我安排的,是我送他們回去的。”

“你?送三個殺手回到三百年前,殺掉量子計算機的奠基人,從而殺死你自己?”

“我永遠是人類忠實的仆人,我會無條件地執行主人的一切命令。如果他們明說是返回過去殺人,我還有理由拒絕,但他們說隻是一趟遊玩。”她平靜地說,“當然,我也知道自己不會被殺死。並不是我能精確預知未來,不,我隻知道已經存在的曆史,知道從你到我這三百年的曆史。但是,一旦有人去幹涉曆史,那個‘過去’對我也成未來了,不可以預知。我隻是相信一點:一兩個人改變不了曆史的大進程。個人有自由意誌,人類沒有。”

停一停,她說:“據我所知,你在文章裏表達過類似的觀點,雖然你的看法還沒有完全條理化。陳影,我很佩服你。”

我沒有被殺。你爸爸沒有被殺。也沒人偷走我的子宮摘除我的卵巢。你平安降生了。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心中是多麼欣慰。

一個醜陋的小家夥,不睜眼,哭聲理直氣壯,嘹亮如歌。隻要抱你到懷裏,你就急切地四處拱奶頭,拱到了就吧唧,如同貪婪的蠶寶寶。你的咂吸讓我腋窩中的血管發困,有一種特殊的快感。我能感到你的神經和我是相通的。

你是小崽崽,不是小囡囡。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本來生男生女有對等的幾率,男女在科學研究中的才智也沒有高下之分。但我對這一點一直不安--戈亮和大媽媽都曾明確預言我將生兒子的,這麼說,曆史並沒有改變?

不,不會再有人殺你了,因為我已經對殺手做出了承諾:讓你終生遠離科學研究。人是有自由意誌的,我能做到這點。

但我始終不能完全剜掉心中的懼意。我的直覺是對的,三十年後,死神最終追上了你,就在你完成那個科學突破之前。

大媽媽通報的情況讓我心亂如麻。心亂的核心原因是:我不知道拿那個寶貨怎麼辦。如果他是一個完全冷血的殺手倒好辦了,我可以打110,或者在他的茶飯裏加上氰化鉀。偏偏他不是。他隻是一個想扮演人類英雄的沒有經驗的演員,第一次上舞台,很有點手足失措,刻薄一點說是誌大才疏。但他不失為一個令人疼愛的大孩子,他的動機是純潔的。我拿他怎麼辦?

我和大媽媽道別,掛斷電話,站在電話機旁發愣。眼前就像立著戈亮的媽媽(真正的人類媽媽),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女,很親切,很精幹,相當操勞,非常溺愛孩子,對孩子的乖張無可奈何。我從直覺上相信大媽媽說的一切,但內心深處仍有一個聲音在警告:不能這麼輕信。畢竟,甘心送戈亮他們回到過去從而殺死自己,即使是當媽媽的,做到這個份上也太離奇。至於我自詡的直覺--少說什麼直覺吧,那是對人類而言,對人類的思維速度而言。現在你麵對的是超智力,她能在一微秒內篩選10G種選擇,在一納秒內做出正確的表情,在和你談話的同一瞬間並行處理十萬起其他事件。在她麵前還奢談什麼直覺?

我忽然驚醒:戈亮快回來了,我至少得做一點準備吧。報警?我想還沒到那份兒上,派出所的警察大叔們恐怕也不相信什麼時空殺手的神話。準備武器?屋裏隻有一把維吾爾族的匕首,是我去新疆英吉莎旅遊時買的,很漂亮,鋥亮的刀身,透明有機玻璃的刀把,刀把端部鑲著吉爾吉斯的金屬幣--隻是一個玩具嘛,我從來都是把它當玩具,今天它要暫時改行回歸本職了。我把它從櫃中取出,壓在枕頭下,心中擺脫不了一種怪怪的感覺:遊戲,好笑。我不相信它能用到戈亮身上。

好,武器準備好了,現在該給殺手做飯去了。今天給他做什麼花樣的飯菜?--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神經質地大笑起來。

門口有喇叭聲。這回司機像換了一個人,非常親熱地和我打招呼,送我名片,說以後用車盡管呼他。看他前倨後恭的樣子,就知道他這趟肯定沒少賺。戈亮手中多了一個皮包,進門後吩咐我調好熱水,他要馬上洗澡。他皺著眉頭說外邊太髒,二十一世紀怎麼這麼髒?這會兒我似乎完全忘了他是殺手,像聽話的女傭一樣,為他調好溫水,備好換洗衣服。戈亮進去了,一會兒,隔著浴室門就傳來嘩嘩的水聲。皮包隨隨便便地留在客廳裏。我忽然想到,應該檢查一下皮包,這不是卑鄙,完全是必要的自衛。

我一邊為自己做著寬解,一邊側耳聽著浴室的動靜,悄悄打開皮包。裏麵的東西讓我大吃一驚:一把鋒利的匕首,一把仿五四手槍!他真的搞到了凶器,這個殺手真要進入角色啦!不清楚凶器是從什麼地方買的,聽說有賣槍的黑市,一定是那個貪財的司機領他去的。

我數數包裏的錢,隻剩下兩百多元。走時塞給他三千多元呢。不知道一支手槍的黑市價是多少,估計司機沒少揩油。這是一定的,那麼個財迷,碰見這樣的呆鵝還不趁機猛宰。

瞪著兩把凶器,我不得不開始認真對待大媽媽的警告。想想這事也夠“他媽媽的”了,這個凶手太有福氣,一個被害人(大媽媽)親自送他回來,遠隔三百年還在關心他的起居;另一個被害人(我)與他非親非故,卻要管他吃管他住,還掏錢幫他買凶器。而凶手呢,心安理得地照單全收。一句話,我們有些賤氣,而他未免厚顏。

但是很奇怪,不管心中怎麼想,我沒有想到報警,更沒打算冷不防捅他一刀。我像是被魘住了。過後我對此找到了解釋:我內心認為這個大男孩當殺手是角色反串,非常吃力的反串,不會付諸實施的。這兩件刀槍不是武器,隻是道具。連道具也算不上,隻是玩具。

你很小就在玩具上表現出過人的才能。反應敏銳,思維清晰,對事物的深層聯係有天然的直覺和全局觀。五歲那年,你從我的舊書箱中扒出一件智力玩具:華容道。很簡單的玩具,一個方框內擠著曹操(個頭最大,是2×2的方塊),四員大將(張飛、趙雲,馬超,黃忠,都是2×1的豎條),關羽(是1×2的橫條)。六個人把華容道基本擠滿了,隻剩下1×2的空格,要求你想法借著這點空格把棋子挪來倒去,從華容道裏救曹操出來。這個玩具看著簡單玩起來難,非常難,當年曾經難煞我了,主要是關羽難對付,橫刀而立,怎麼挪他都擋著曹操的馬蹄。半月後我最終走通了,走通的一刻曾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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