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咋給突地想起她來了?羅正雄心裏一笑,臉卻還是老樣子,繃著。按說,他是不該在這時候想起江宛音的,其實哪個時候也沒必要。她跟他有什麼關係,沒,真的沒。盡管老夫子江默涵口口聲聲說要把小女嫁給他,可那是江默涵的心願,跟他羅正雄沒關係。不是他看不上人家,是壓根就沒往這上麵想。傻丫頭,才多大啊,就敢想著嫁人。羅正雄再次笑笑,目光無意就盯住萬月的背。有點和暖的陽光下,那背像一扇門,緩緩啟開,羅正雄忍不住就想往裏走。奇怪,怎麼一看到這個影子,就忍不住要多想,要多望,難道?
羅正雄搖搖頭,驅趕掉這些混蛋想法,緊追幾步,眼看要跟萬月並肩了,忽然又放慢腳步。這時他聽到後麵有個聲音:“不就一個紅海子,有什麼可測的?”說話的是吳一鵬,師部下來的,秀才,技戰術上有一套,愛研究點學問,還會寫會畫,人稱小軍師,是師長劉振海的紅人。羅正雄卻不喜歡他,臉太白了,說話也拿腔拿調,不痛快。當然這是以前的看法,現在不同。師部所以派他來,就是想給羅正雄多按個腦子。
羅正雄沒回頭,他怕看到白臉男人,一看就來火,莫名的就來,控製不住。但是很快,他又聽到另一個聲音:“你才錯咧,這紅海子,玄著哩。”這次說話的是駝五爺,顯然他對秀才的話不滿,想拿老江湖的口氣讓秀才長長見識。羅正雄咳嗽一聲,駝五爺下意識就把話咽了回去,這老漢真是個人精,見秀才怪怪地望著他,他幹巴巴地說,“你看這天,今兒個多順和啊。”
萬月猛就回了頭,她已出汗,幾十斤重的儀器,背在瘦弱的肩上,不出汗才怪。駝五爺想討好,被萬月恨恨剜一眼,忙又把話咽了回去。一片說鬧聲中,萬月跟羅正雄目光相對,旋即又分開。羅正雄發現,那雙眼裏有東西。
到了測點,外勤兵要跑尺子,羅正雄說我來。萬月望他一眼,沒吱聲,打開三角架,開始調平。羅正雄抱起尺子,按於海教他的方法開始找點。年輕的外勤兵有點尷尬,跑尺子是很苦的活,弄不好還要挨儀器手的罵,因為點跑得不到位,測出的圖就不能叫圖。好在羅正雄不是太笨,跑尺子這活他還能應付。
工作一開始,空氣唰地肅穆起來,仿佛整個沙漠進入了戰備狀態。政委於海手握小紅旗,指揮著全組人員,他是測量兵出身,幹這行得心應手。接連跑了三個點,羅正雄發現,並不是所有的儀器手都能迅速進入狀態。全組十二架經緯儀,這陣跑完一個點的,不到一半,有個儀器手甚至還沒整平儀器,那個可愛的小水泡就是不往中間鑽,急得他雙手抺汗。沙漠鬆軟,輕微一動,儀器的平衡點就沒了。要想找回來,又得費好大勁。看來幹這行靠得不隻是技術,還有心態,心靜才能找到感覺,手上的感覺。羅正雄發現,萬月就跟進入無人狀態一樣,從容而鎮定,眼裏幾乎看不到別的事物。
許是受她影響,羅正雄跑點的感覺越發準確,這個點還測著,下個點便到了眼裏,這樣他們的速度便快了很多,一小時後,他們已將其他儀器手遠遠甩在了後麵。太陽慢慢變熱,大漠升騰起熾熱的浪,腳踩沙上,就跟踩在火盆上,天氣卻奇怪的沒一絲風,想透絲兒氣都沒門。羅正雄解開襯衫,露出半截光身子,還是覺得熱。他扔下尺子,朝萬月走過去。萬月也是滿頭的汗。
“給,喝口水。”羅正雄把水壺遞過去,這是特二團的規定,每人每天一壺水。“我有。”萬月打腰裏解下自己的水壺,卻不喝。但她的嘴唇幹裂,起了皮。羅正雄有絲懷疑,趁萬月抹汗的空,猛地搶過水壺,這水壺是空的。
原來萬月挨了於海的批後,連續幾天不到炊事班領水。
“這怎麼行,進沙漠不帶水,你想渴死在裏麵啊。”
萬月不吱聲,避開羅正雄目光,望住遠處。這是一個有心事的女人,羅正雄盡管不知道她腦子裏想什麼,但她一定有很深的心事。
“羅盤的事,你怎麼看?”羅正雄突然問。
“什麼羅盤,我不知道。”萬月沒有回頭,好像不習慣看著羅正雄的眼睛說話。
“我知道你也有個羅盤,是德國造的。”
“……”萬月有點驚訝,這是她的秘密,那個羅盤是件很珍貴的禮物,沒幾個人知道。
“當然,你這次沒帶,有機會,我想見識見識。”
萬月轉過身,這一次,她不想避開他了。“你跟著來,就為這事?”
“不,我是想跟你談談。”
“談什麼?”
“什麼也行。”
“你要談的我不懂,也不感興趣。”
“我是想談談你父親。”
“你——”萬月恨恨地怒了羅正雄幾眼,一屁股坐沙灘上,不起了。
萬月的父親叫萬海波,是國民黨手下一位高級專家,武器、船舶、甚至軍艦,幾個領域都深有造詣,留過學,去過德、美、英,跟西方軍事界有密切往來,是一位國寶級的人才。可惜全國解放前一年,死了。關於這位武器和海上作戰工具專家的死,外界有很多說法,羅正雄也聽到過幾個版本,但,事實真相,誰也不得而知。
“我見過他。”羅正雄像是成心要撬開萬月的嘴,一個接一個給萬月拋炸彈。
萬月緊咬著嘴唇,這是個固執而又倔強的女子。
羅正雄有絲兒沮喪,萬月顯然不想理他,怎麼辦?泄氣間他猛地抬起頭,望住碧藍碧藍的天空,天空真藍啊,藍得簡直不像天空。倏忽間,一層雲從他眉梢間滑落,慢慢罩住他整個臉。萬月再次聽到一個可怕的聲音,那聲音不像是羅正雄發出的,倒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