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要左右平衡皇子公主的嫁娶,要與福憲往來,又要孝敬太後,寵愛東宮妃,當然沒空多想珠紀的心事。珠紀無子無女,伶仃一人,不免有些負氣。幸虧早就跟琗華交了心,生了惺惺相惜之感,暗想,她兩人作伴就很好,也好一同撫養豔陽。無形中命運亂了個岔子,男子的一晌薄幸,撮合了一對同命人。
妙瑜不敢去琗華那裏過夜,偶爾來找珠紀,珠紀又早死了心,同他說話也比以往更蠻橫些。妙瑜惱羞,這一個兩個都要來給他看臉色,他又錯在哪裏了?珠紀才不跟他講理,翻身就向裏睡了,睡到半夜,被噩夢驚醒,想起這些年的遭際,姑母的欺騙,丈夫的冷淡,娘家人的白眼,都是至親的人,一夜間變作恨不能與之拚命的仇人。萬般愁緒一齊湧上來,珠紀伏在枕頭上放聲大哭。妙瑜嚇了一大跳,知道是辜負她了,又不願說兩句好話。他生平勸慰人的話不出十句,□□給了琗華,再也給不起別的人。
清晨醒來一睜眼,珠紀已在床沿邊候著了,備好了洗漱熱水與朝服,一一給他打理替換,神色如常,不像哭過的樣子。臉是冷的,但規矩還在,妙瑜也細細看了看她,歎息:究竟還是跟琗華不一樣的。想到那人,妙瑜就黯然神傷,朝她的宮院那停了一會兒,眼睜睜地看,又不敢去驚動,隻好慢慢走開。
妙瑜一走,珠紀就還是去找琗華,兩人在一起,總不像單獨一個人那樣,到處都是寒氣。豔陽被領去先生那裏授課,琗華躺在被子裏,小小的一張臉,人虛弱了,倒似是年輕時候的模樣那般,烏溜溜的杏眼,削尖的下巴。褥子下鋪了羊皮氈子,炭火不出煙,燒得正旺,暖手爐貼在心口,腳邊放了湯婆子,珠紀給她暖手。
兩人的手抓在一起,隻珠紀說,她聽,歲月在一聲聲的話語中打發,白晝過去,夜幕低垂,掌燈時內外都點上琉璃燈,琗華的眼漸眯了。晴音進來,悄俏告訴珠紀,說皇後過來探視。
珠紀走到外間跪下,皇後問:“還是沒有起色?”
珠紀茫然點頭,皇後也有幾分戚然:“才二十出頭的人,又有學問,又替我皇家延了血脈。看看豔陽,再看看這東宮裏的妃妾都懂禮守矩,沒人敢惹事——她都是有功的。”
珠紀直瞪瞪逼視她:“母後這是在說甚麼呢?”
皇後擦擦眼,聽內殿床上人咳嗽兩聲,搖了搖頭,立起身來去了。珠紀也聽著,默不作聲聽著,拖著步子回去,哭了一路,也是無聲。屋外沙沙風響,更深露重,床上人慢慢起身來,到廊簷下坐了坐,聽了一陣風聲。到雪落下時,萬籟俱寂,天地間所有的淚都凝結成飄飛的白絮,紛紛揚揚。蓮池裏的水波瀾不驚,水上蓋了一層薄雪,庭前大缸裏的水麵上浮起了冰,躺在缸底的是五色石,石子沉寂不動,冰也是紋絲不動。一隻手伸進缸裏,握住休眠的青蛇,再一點點地縮回來,按在自己頸項,幾點鮮紅滴在階前雪堆上,刹那間,紅梅吐蕊,清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