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在哀樂聲中致詞:
今天,我們懷著極其沉痛的心情,悼念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傑出的共產主義戰士、中國人民久經考驗的卓越的黨和國家領導人周恩來同誌……
鄧小平目光緩緩,表情嚴肅,沉痛的聲調,感染了會場內外的廣大群眾,人們佇立在那裏,止不住淚如雨下。
是夜,周恩來的骨灰在人民大會堂台灣廳短暫停留。
16日的淩晨,北京空軍某部的一處機場,一架夜航機奉命升空。沒有儀式,飛行員也不知道是什麼緊急任務。當時,全國的人都知道周恩來關於遺體處理的遺囑,許多省市的幹部群眾,都等著迎接總理的骨灰,希望舉行一個儀式,再一次寄托自己的哀思,但有誰知道,總理的骨灰就這樣悄悄地撒向了祖國大地。飛機僅僅來回飛了一個多小時。
然而,人們還是自動地舉行著各式各樣的哀思。
在上海。
1月15日的這一天,上午9時57分,也就是周恩來1月8日心髒停止跳動的那個時刻,上海港許許多多大小船舶先後自發地拉響汽笛,悲哀的汽笛聲持續了37分鍾。
外灘,這個上海平時熱鬧非凡的地方,此時仿佛冷凍了一般。從來車輛人流如梭的馬路,頓時凝固了:紅燈止車,警察和行人肅立。空前莊嚴肅穆的氣勢壓倒了一切。
中午1時左右,又有一批船隻拉響汽笛;下午3時整,在北京舉行周恩來追悼大會的時刻,波濤洶湧的黃浦江上,又汽笛齊鳴。江上停泊的,或正在行駛的船隻和幾乎所有的外輪同時鳴笛致哀。
率先拉響汽笛的是“友誼號”遊艇,當年周恩來曾經乘坐它視察過黃浦江。此時,全體船員在汽笛聲中列隊甲板,麵朝北方。
在“滬監引2號”輪的航海日誌上,工工整整地記載著:“上午10時,拉回聲20分鍾,向周總理致哀。”
在海運局的供水2號船上,船員們幹脆把拉笛的拴繩拴在舵輪上,汽笛直對著中共上海市委大樓長鳴30分鍾。
“四人幫”在上海的心腹馬天水,被這一片汽笛聲嚇壞了。上海港分局、上海海運局離市委大樓不過一箭之地。剛過10時,追查鳴笛事件的電話,接二連三地從市委工交組、外事辦公室和公安局打來。馬天水還親自出馬,給航運局連打三個電話,口氣嚴厲地說:“你們拉汽笛違反上級規定”,“影響了水上治安……”還派出聯絡員,指令要嚴加追查。
幾乎是與汽笛長鳴的同時,工人、市民、學生、機關幹部,一隊一隊簇擁著花圈,從各個路口向外灘馬路上湧來,又湧向市革委會大樓。不知是哪個人的命令,說革委會大樓不準進花圈。緊閉的大門像一道大閘,想擋住這花圈的洪流。可是,人越來越多,無法阻擋。又不知是誰下了命令,讓出一間地下室來。群眾說:“這叫什麼,一不設靈堂,二不放哀樂,等於是個存放花圈的倉庫。”
緊挨著市革委會大樓的上海港務監督和長航職工醫院裏,一批機關幹部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他們把高音喇叭對準市革委會,把唱機安裝在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小會議室裏,反鎖了門,門裏又堵上乒乓球桌。於是,催人肝腸的哀樂,應和著千艇萬輪的汽笛,在黃浦江邊交響。送花圈的群眾聽到這哀樂,都不約而同地仰望著市革委會旁邊的這座大樓,向它致以深深的敬意。
黃浦江邊的哀樂,一直播放到深夜。
在首都北京。
這天雖是一個晴朗的日子,但氣溫低到零下10度,還刮著三四級北風。
人們事先估計到,追悼會既然下午3時開,大約會在中午12時戒嚴。所以人們早早趕在戒嚴之前到達天安門。天安門廣場人山人海,人們不顧不讓去天安門的禁令,任朔風吹著,任眼淚流著,望著人民大會堂的門口。
10點剛過,廣場上出現了人數眾多的警察和民兵。從人民英雄紀念碑起,要把人群往北壓。人們看到,一個穿軍大衣的50來歲的高個子,嘶啞著嗓子指揮著警察和民兵:“動員他們走,快!兩個架一個,把人弄走……”人們被驅趕著,像波浪一樣,一會兒進一會兒退。
開始了辯論,開始了抗爭。隻聽一個人說:“為什麼要趕我們走,悼念總理,你們是什麼心情?”
一個民兵答道:“我和你們的心情一樣,讓你走你就走,別口羅嗦。”
幾個人上前抗議:“不一樣!我們戴黑紗,你戴的可是紅袖章。”
在警察和民兵之中,有的人噙著眼淚勸說人們離開,有的卻粗暴地推搡著,吼叫著,好像人群的辯論和抗爭,太無法無天了。
幾萬人的人流,漸漸被壓到長安街北邊紅牆根下的白楊樹林之中。不同單位的人,不相識的人,男的,女的,不分你我,互相照應著,鼓勵著,他們互相探詢著,問:“他們會抓人嗎?他們敢抓人嗎?”
抗議在繼續,爭執在繼續,衝突在繼續。
從天津趕來的剛下夜班的兩個工人哭喊著:“我們為悼念總理才趕來北京,你們為什麼攆我們?”
三個哭喊著要見周恩來的女孩子,被架走了。
一個20出頭的青年,像發了瘋似地非要衝過去不可。他的眼睛裏冒著火,簡直是要拚了,幾個民兵開始向他圍來,把這個過於激動的青年,硬按在地上,抬著他去了。
有一部分人,被壓擠到廁所裏,不準出來。更多的人則無法上廁所。第28中學就在附近,可以去28中上廁所,可是人群被嚴密地圍困住,不準動。
3點鍾到了!越來越激烈的爭辯的嘈雜聲一下子突然消失了!整個廣場靜得連一根繡花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好像有一個無聲的具有神奇力量的命令,可以使一切聲音戛然而止。
紅旗牌轎車,一輛接一輛地停在人民大會堂門口,卻不見靈車的到來。人們踮著腳尖,睜大眼睛,望著,等待著。累了,就在冰冷冰冷的水泥地上坐一會兒;餓了,就啃一點幹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