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劍英從病房出來後,把工作人員召喚到身邊,聲音很輕,再三叮囑道:“你們都準備好紙和筆,24小時在總理身邊,一刻也不能沒有人。總理原則性很強,很多事很多委屈悶在心裏不講,特別是對中央的某些人,在最後時刻有什麼內容要發泄,你們一定要記下來。”
然而,周恩來的嘴始終緊閉著。在最後的幾天,索性閉緊雙唇,絕口不談政治,直至停止呼吸。
在他逝世後,工作人員將雪白的紙交給葉劍英,葉劍英望著那潔淨的白紙,眼裏陡地閃起淚光,呐呐一聲:“他一生顧全大局啊!”
1976年元旦。
無線電波伴著似乎被凍得凝結了的空氣,向千家萬戶傳遞著偉大領袖毛主席1965年5月重上井岡山時填寫的一首《水調歌頭》的詞。
久有淩雲誌,
重上井岡山。
千裏來尋故地,
舊貌變新顏。
到處鶯歌燕舞,
更有潺潺流水,
高路入雲端。
過了黃洋界,
險處不須看。
風雷動,
旌旗奮,
是人寰。
三十八年過去,
彈指一揮間。
可上九天攬月,
可下五洋捉鱉,
談笑凱歌還。
世上無難事,
隻要肯登攀。
廣播員的聲音氣勢高亢,餘音繚繞,令人久久回味。一首讀罷,又換一首同一年寫的另一首詞《念奴嬌?鳥兒問答》:
鯤鵬展翅,
九萬裏,
翻動扶搖羊角。
背負青天朝下看,
都是人間城郭。
炮火連天,
彈痕遍地,
嚇倒蓬間雀。
怎麼得了,
哎呀我要飛躍。
借問君去何方,
雀兒答道:
有仙山瓊閣。
不見前年秋月朗,
訂了三家條約。
還有吃的,
土豆燒熟了,
再加牛肉。
不須放屁,
試看天地翻覆。
已處於病危之中的周恩來聽到廣播後,立即讓工作人員給買來詩詞,並讓護士讀。讀到“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時,他嘴角綻出幾絲笑紋,甚至可以聽到隱隱的笑聲。
到了1月7日,周恩來基本上是處於昏迷狀態。他鼻子裏一直在輸氧。這天晚上11時,當醫生們來到床邊進行治療時,處於彌留之際的周恩來從昏迷中醒來,微微睜開雙眼,凝視了一下,認出了其中的吳階平,喃喃地說:“我這裏沒有什麼事了,你們還是去照顧別的生病的同誌,那裏更需要你們。”
這是周恩來生前所說的最後幾句話。
1月8日上午9時57分,晝夜不停地工作著的心電圖示波器上的波紋,變成了一條水平線,一顆為人民勞累了78年的偉大的心髒永遠休息了。
政治局的成員們趕來了。
鄧小平默默地肅立在床前,一句話都沒有說。江青也來了,她在病房裏轉了一圈,尖著嗓子喊:“小超,小超呢?”
“小超”是周恩來對妻子鄧穎超的稱呼。醫護人員聽到江青的叫喚,心中暗罵:“你有什麼資格喊小超?”
周恩來的遺體,被移至北京醫院後院一間普通的停屍房裏。大約不足100平方米的房子,前麵沒有過道,一扇門直通戶外。總理遺體停放在屋子中間,四周放著塑料盆花。緊貼四壁放著幾層花圈。除了站立幾個守靈人員外,所剩下的空間就隻夠吊唁者成單行走一小圈了。
最初的哀樂和訃告,是9日零時廣播的。
中國大多數的人,從天亮時的新聞節目中聽到了這一噩耗。人們的第一個感覺,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漸漸地,大滴大滴的淚,從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的眼眶裏湧出來,婦女們抽泣著。
從1月9日起,人民英雄紀念碑前出現了花圈。花圈越來越多,幾天之後,碑座上已經擁擠不下,放到了廣場上。南邊的鬆牆上,綴滿了一朵朵小白花。成千上萬的人,無論是集體前來,或是獨自前來,都麵對紀念碑脫帽默哀。宣誓之聲,哀慟之音,徹夜不絕。
1月11日下午,天陰沉沉的,像人們的心情一樣不見一絲陽光。京城處處皆白花,風吹熱淚灑萬家。從北京醫院到八寶山,首都百萬人佇立在長安街兩側,扶老攜幼,想最後看一眼自己的總理。中國曆史上第一次出現這沒有人動員、沒有人組織的如此巨大而又秩序井然的隊伍。世界曆史上也從未有過如此隆重、如此悲壯的葬禮。當晚,石景山的工人和八寶山附近公社的社員,蜂擁到火化處,不讓火化總理的遺體,爭執持續到深夜。
與此同時,無數的電報和信件直飛中央,要求保存總理的遺體。
1月11日至14日,群眾的悼念活動達到了高潮。然而,人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壓抑。追悼會不讓開,靈堂不讓設,黑紗不讓戴,懷念的文章不準發表。竟然還傳達下來這樣的“精神”,大意是:要警惕有人利用悼念總理來幹擾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鬥爭;要警惕階級鬥爭的新動向,特別是在知識分子集中的地方……
14日傍晚,群眾的吊唁活動結束了,工作人員和許多人不走,在那裏等候著。6時30分,鄧穎超由兩名女工作人員攙扶著走進靈堂,手捧著周恩來的骨灰盒,麵對眾人深情地說:
“我現在手裏捧著周恩來同誌的骨灰,向在場的所有同誌表示感謝。”
語言未落,全場失聲痛哭,一齊向鄧穎超湧去。
人們繼續悼念周恩來,紛紛湧向了天安門廣場。廣場頓時成了靈堂。這是一片由無數花圈交織的海洋。成千上萬的人川流不息地來到紀念碑前脫帽默哀。與此同時,全國各地悼念周恩來的花圈、挽聯、誓詞、詩文、白花、素紙,伴著人們的淚雨,從白茫茫的天空飄飄灑灑飛落下來,覆蓋了神州大地。
人們在焦慮地等待著1月15日這一天。
1月15日下午3時,有5000多人參加的追悼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會議由王洪文主持,鄧小平代表中共中央致悼詞。
為了作悼詞,還有一個鬥爭的小“插曲”:“四人幫”害怕鄧小平亮相,於是舉出種種“莫須有”的理由,極力排除鄧小平。江青主張由王洪文或張春橋來作悼詞。張春橋自知不夠格,王洪文又太嫩,就找到葉劍英,說:“現在全國都在反擊右傾翻案風,鄧小平作悼詞不合適,還是請葉帥來吧!”葉劍英明白他的用意,斬釘截鐵地說:“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合適的!他是堂堂正正的黨中央副主席,又是國務院第一副總理,代替總理主持工作,理應由他來作悼詞。再說我的心情太難過,也讀不下來。”張春橋碰了一鼻子灰,也隻好作罷。就這樣,葉劍英考慮鄧小平當時的困難處境,極力主張由鄧小平來致悼詞,趁這個機會讓他和廣大人民群眾見麵。在關鍵時刻,在政治上給他以極大的支持。果不然,當人們從電視熒光屏上看到鄧小平一出場,千萬顆為鄧小平命運擔憂的心一下子都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