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裏,有學生在的時候,即便是上課時間,你也會覺得整棟樓是活著的,有強烈的生命感。然而等到放學,或者放假,整棟樓空蕩蕩,沒有人,沒有燈,沒有一絲聲響,隻剩下黑乎乎的窗戶和緊閉的門……
那種時候,仿佛整間學校都跟著死去了。
歐陽玨仰頭望著熄燈的教學樓,他看得見,隻有高三的教師辦公室還開著燈,裏麵似乎有人影。
他還記得最後那天,他跟著白夜,倉惶離開學校,那時候他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沒想到時隔多日,他又站在了這兒……卻已經錯過了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所以,光榮榜也應該出來了吧?
想到這兒,歐陽玨胸口微微疼痛,白清說得對,內力什麼的,武林的位次什麼的,那些對他而言,沒有高考的分數來得重要。
教學樓旁邊,公告欄上,貼著嶄新紅底黑字喜報,粘住了歐陽玨的目光。
他慢慢走過去,看見前麵的兩三張,那是今年考上清北的學生,歐陽玨記得喜報上熟悉的名字。
他揚著臉,靜靜看著喜報上飛揚的墨跡,突然回頭,衝著白清一笑:“這倆平時成績,都是排在我後麵的。看來今年題目不難。”
白清默默看著他,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但是眼睛裏微微閃著光。
歐陽玨繼續往後看,喜報後麵是學校專門做的功勳欄,一排排的人名,一排排的高考分數,以及被錄取的學校,從高到低的排列……
歐陽玨抬起手,手指按著一排排名字往下數,每個名字都代表著一個他認識的人,有的,非常熟悉,就坐前後排,時不常出現舌頭碰牙齒的小齟齬,也有考砸的時候,同聲共氣的安慰。那些他不太熟的,都是人名對得上臉的別班同學,年級前麵那十幾個人,互相之間不可能心裏沒有數。
他看見了副班長李瑩的名字,歐陽玨有些意外,李瑩考得不好,雖然上了一本,但遠不如她平時的成績。
歐陽玨正沉浸在痛苦與失落中,忽然聽見身後白清低聲道:“玨少爺,有人過來了。”
歐陽玨一怔,回頭道:“是保安嗎?”
“不,是您的那位女先生。”
歐陽玨愕然,他眼神一凝,從教學樓那邊走過來的,是邵小雲!
邵小雲今天是來處理收尾工作的,他們幾個高三班主任,辛辛苦苦又打發了一屆,學生們各奔前程,有了去向,他們這些班主任們,卻落下了一絲難言的失落,有的班考得特別好,整體發揮出色,班主任也喜滋滋的,有的班差強人意,班主任雖然心裏不是滋味,但大麵上,也得護著自己的學生。
邵小雲屬於後者,他們班這次整體考得不如預期,雖然是火箭班,呈現出的卻是曆年來最差的水準。
他們班今年高考之前,狀況頻仍,先是一個學生在校內意外死亡,同一天,全班第一名忽然不告而走,失去行蹤。
那段時間班上謠言四起,人心浮動,死亡女生的家長跑到學校來,不依不饒地鬧,找學生簽名,在門口扯橫幅,就差沒把屍體抬到操場上來,他們認定是校方安檢不過關,他們的女兒死得冤。
這件事最後以校方賠錢了事,邵小雲極為憋屈地向學生家長道了歉。
鬧成這樣,雖然老師和家長聯手彈壓,要求學生們穩下心來專注學習,但是人的心又不是發改委的油價,怎麼可能說穩就能穩下來?
邵小雲不是第一回帶高三畢業班,但今年這屆,是她帶過的最糟心的一屆。
她還記得那個失蹤學生的家長在電話裏對她咆哮:“你們不要逼我了!你以為我不想讓阿玨回來嗎?!”
話筒那邊傳來男人失聲哽咽。
後來到學校這邊來解釋的,不是電話裏痛哭的男人,而是一個自稱他未婚妻的女性,她說蕭桐也是受害者,歐陽玨是被人綁架了,他們夫婦已經報警,但是警察到現在也沒找到人。
她還記得,那位黎小姐說的是“誘拐”,仿佛那麼大的男孩子,是被人用兩三句話給騙走的。
今天過來學校,翻著手頭那份成績單,聽著其他班的班主任興致勃勃地談論,邵小雲心裏更加不是滋味。
歐陽玨到底去了哪裏?她那個成績最出色的學生,為什麼沒有來參加高考?
本來今晚學校已經定了犒勞的酒席,高三的老師都要去,但邵小雲卻一點興趣都沒有,她推脫自己感冒了,提前從辦公室出來。
到了樓底,邵小雲無意間往旁邊公告欄看了一眼,她的目光,頓時停在那個穿著高三校服的學生身上。
她渾身劇烈一顫!
那個男孩子,正是失蹤了四個月的歐陽玨!
邵小雲發著抖,她快步向公告欄走過去,腳下的半高跟崴了一下,差點把她的腳踝給崴斷了!
“歐陽玨?!真的是你!”
當邵小雲看見歐陽玨時,歐陽玨也看見了她,他往後退了一步,似乎是想避開,但還是停住了腳步。
他望著邵小雲,好半天,才輕聲道:“邵老師。”
邵小雲隻覺得身上像是發燒一樣,忽冷忽熱,她想問歐陽玨這段時間去哪兒了,為什麼不參加高考,但是話到嘴邊,她又覺得古怪。
是的,麵前的男孩子依然穿著高三的那套校服,但是他的頭發變得很長,發尾過了肩膀,他的臉色也白了很多,缺乏血色。
最奇怪的,是站在他旁邊的年輕人。
那男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頭發卻像古人一樣束起,身上也是古典樣式的長衫,整個看上去不倫不類!
邵小雲忽然警惕起來!
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歐陽玨的胳膊,卻轉頭,充滿敵意地看著白清:“他是誰?歐陽玨,這是不是綁架你的人?!你叔叔已經報警了!不要怕,他不敢傷害你的,這是在學校裏!”
歐陽玨一時,哭笑不得。
他輕輕掙脫邵小雲的手指。
“不是的。”歐陽玨輕聲道,“邵老師,我沒被人綁架……他也不是壞人。”
“那他是誰?!”
歐陽玨咧咧嘴:“白清他……他是我爸的,呃……”
白清抬頭,往校園那邊看了一眼,他忽然低聲道:“玨少爺,有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