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打小的事兒。”厲婷婷苦澀一笑,“他怕我真的畫出來了,成了名,被你們陛下追查到蛛絲馬跡,暴露了行蹤——之前我在宮裏畫了那麼多,宗恪早就看熟了,一落筆,他就知道是我畫的。”
薑嘯之不知說什麼好。
厲婷婷潔白如玉的手指,在同樣碧綠如玉的蔥管間抹過,天氣涼了,水濺到手上,冰冷。
“擔心太過,幹脆連毛筆也不讓碰,送阿沅去少年宮學毛筆字,不許我去。也是怕我真學出了名堂,一落筆就被你們陛下發覺。”
薑嘯之輕輕歎了口氣:“老太爺用心良苦。”
“嗯,可不是,現在明白他是用心良苦了,之前哪裏弄得懂?天天為這些瑣事和我爸生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要畫畫。”厲婷婷說到這兒,停了停,才又道,“現在想來,純粹是習慣使然:上一個爹,天天逼著我練字,六歲開始,每天二十張小楷,寫得好,他拿紅筆圈出來,寫的不好,次日加倍罰;畫,五天要交出一幅來,握著我的手,一筆筆教我畫錦雞翎子,不能敷衍,敷衍了也要罵,交不出就數落我貪玩……”
薑嘯之心裏一動,他知道厲婷婷說的是景安帝。
“到這邊換了個爹,不許畫畫也不許習字,每天都是數學題和英語。”她笑了笑,“我在作業本上畫的那些,都被撕掉燒了。”
“有那麼嚴重麼?”薑嘯之不由停住手,愕然道,“孩子的畫也不許留?”
“孩子的畫?那不是孩子的畫。”厲婷婷搖搖頭,“我在幼兒園的牆上,畫清明殿和紫宸殿,畫殿裏的銅鶴,描那上麵‘清仁明宜’的匾額,畫挹翠園的竹子還有荷花……老師說我了不得,要報去市裏比賽,我爸卻嚇壞了,趕緊找來粉刷匠把牆給重新刷了一遍,為這事兒還給我轉了幼兒園。”
薑嘯之吃驚萬分地望著厲婷婷!
看出他的驚愕,她淡淡一笑:“那時候還有殘餘的記憶,後來就不行了,被雲敏用了藥,經過改造——不然會有各種奇怪的並發症——所以,我現在已經不算是那邊的人了,就算再過去了,頭發也長不出來。至於以前的記憶嘛,還不到四歲,就一點點忘幹淨了。”
薑嘯之沉思片刻,才道:“也難怪老太爺會害怕。”
“是啊,誰見了不害怕?這哪裏是個孩子呢?分明是個怪物。”
她不再看薑嘯之,伸手拿過他手裏的魚:“……我來吧。”
那晚厲婷婷做的魚特別美味,錦衣衛們都很驚訝,沒想到皇後的廚藝相當棒。厲婷婷讓他們敞開了盡量吃,但她自己心情很糟,吃得不多。
次日是周五,薑嘯之去警局,在太平間裏陪著宗恒呆了一天,等晚上回到家,發現蕭錚沒回來,厲婷婷也沒回來。
蕭錚他知道,多半不回來吃晚飯,估計又是哪個女人把他喊去了。厲婷婷是下午出去麵試,現在七點多了,還沒回來。
薑嘯之換下外套,進廚房看看,裴峻在做飯,菜色非常簡單,裴峻手藝不行,蕭錚說他“青菜基本靠煮,米飯基本不熟”。好在還有一盤超市買的鹵牛肉,裴峻買了兩三斤牛肉,足夠六個人吃了。
“遊麟他們呢?”薑嘯之問。
“在打遊戲。”裴峻頭也不抬地說。
薑嘯之搖搖頭,出來廚房,他又看看牆上的鍾,七點一刻了。
厲婷婷還沒回來。
他拿起手機,給厲婷婷打了個電話。厲婷婷在那邊接了,薑嘯之問她怎麼還不回來。
“擠不上車。”她歎了口氣,“來了三輛都沒擠上去。攔出租人家也不停,正好是交班時間。”
“臣去接您吧。”薑嘯之說,“再耽誤下去就更晚了。”
厲婷婷猶豫了一下,才道:“好吧,麻煩你了。”
薑嘯之掛了電話,和裴峻囑咐了一聲,自己拿了車鑰匙出門。
厲婷婷應聘的那個地方正好在市中心地帶,這個時間,堵車堵得一塌糊塗,薑嘯之在路上走走停停,耽擱了四十分鍾才到目的地。
這幾天降溫得厲害,厲婷婷在馬路牙子上吹了兩個鍾頭的風,臉凍得烏青。
她上來車裏,手捂著臉。
“……凍死我了。”厲婷婷哆哆嗦嗦地說。
薑嘯之把車裏暖氣開到最大,又看看她:“皇後覺得好點了?”
厲婷婷點點頭,啞聲道:“強點兒了。”
薑嘯之開著車往回返,他們那房子接近市郊,地方比較遠。
“真要是您在這兒找到工作,那每天都得這麼跑了。”薑嘯之用後視鏡看看她,“您受得了麼?”
“甭擔心了。”厲婷婷笑笑,“人家沒要我。”
薑嘯之莫名其妙鬆口氣:“……是家什麼公司?”
“做日化的。”
薑嘯之有點奇怪:“那不是皇後您的專業吧?”
“我是學哲學的。專業對口隻有去哲學院。”厲婷婷淡淡地說,“沒所謂是不是我的專業,能幹的都得去試試。”
薑嘯之悶頭開車,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道:“您喜歡那家日化公司?”
厲婷婷像是累了,她用手撐著頭:“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