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齊朝定製,皇子在十五歲之後必須遷出**,去父親所賜的宅邸獨自生活。而元晟因為格外被父皇喜愛,景安帝一直將幼子留到十七歲,才放他出宮去獨自生活。
因此在離宮之前,元晟總有一個天然天成的任務:注意妹妹的行跡。
元晟十二歲那年,某次結束功課,和伴讀的鎮國公世子秦子澗,一同去自己的書房,路上卻發現宮人們神色不太對,那是妹妹身邊的兩個小宮女,元晟認得她們倆。
“怎麼回事?”他走過去,那兩個滿臉焦慮、竊竊私語的少女趕緊停了下來見禮。
“縈玉呢?”元晟問。
兩個宮女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忍不住抽抽搭搭哭起來。
原來午睡過後,她們就找不著了公主,臥室裏的被子是掀開的,伸手摸摸,熱氣一點兒都沒有了,縈玉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這丫頭!”元晟心裏恨恨道,又不知道去哪兒惹是生非了。
“怎麼不去告訴甄妃娘娘呢?”元晟身邊的秦子澗問。
他這麼一說,那宮女就哭得更厲害了。
秦子澗大概是沒見過同齡的小女孩哭,他顯得有點緊張,也不知按照自己的身份,該怎麼解勸,於是隻得趕緊說:“別哭了,公主肯定跑不遠的。”
元晟搖頭:“你不知道,縈玉之前就鬧過一次……”
原來那次縈玉偷偷鑽進書房,踩著板凳想去拿放在高處的畫紙,結果板凳翻倒在地,縈玉摔了下來,額頭磕碰在了桌角,流了好多血……
那場驚慌結束之後,她潔淨的額頭上,就此留下了一道細小的疤痕。甄妃大怒,命人將侍候公主的兩名宮人打了一頓板子,甄妃認為沒有看住公主,造成公主玉容損傷,是她們的錯。
很明顯,眼前這兩個也害怕那頓板子,正試圖以自己的力量尋找到公主。
看看那倆可憐巴巴的小宮女,元晟歎了口氣:“別哭了,我先去找找看。”
他和秦子澗先在四處轉了一圈,並未尋找到妹妹玩耍的痕跡,元晟想了想,忽然記起前段時間,南越國進貢了一頭象給大齊,當時父皇將年幼的縈玉抱在懷裏,他說,等到縈玉長大了,就把這頭象作為她行笄禮的賀禮,送給她。
這是其他皇女們無法得到的恩賜,元晟突然想,妹妹似乎從未發覺,她自己的身上,已經積攢了多少憎恨的目光。
那是一頭還未成年的小象,有著奇異的粉紅膚色,它被養在專門辟開的象苑裏。
這念頭提醒了元晟,他幹脆和秦子澗另帶著幾個隨從,一路小跑往象苑的方向奔!
象苑原本有人看守,負責小象的喂食和清潔事宜,但是並沒有高牆鐵鎖,隻用茂密的灌木隔開空間,而且那頭小象性格十分溫順,一直跟從著主人,並不具有危險性。
還沒到灌木叢跟前,元晟就聽見了妹妹的聲音,他慌忙做了個手勢,秦子澗也停下來了。
“……它的鼻子好軟,不信你摸摸!”
“可是……它好大呀!”
是個男孩的聲音,元晟一愣,他沒想到這兒還有別的孩子。秦子澗看了他一眼,眼神裏流露出疑問,元晟搖搖頭,那意思是他也沒聽過這個聲音。
“沒關係,它很聽話,不咬人的。”縈玉繼續說,“喏,像我這樣,把手放在它的鼻子上麵,要輕一點……”
“我有點怕……”那男孩的聲音裏,含著膽怯。
“且!真沒用!”縈玉有點不屑,“好吧,那你看著我,我來摸摸它,然後我要爬上去!”
“啊?!爬上去?!那太危險了!你會摔下來的!”
“宗恪,你真是個膽小鬼!連女孩子都不如!”
聽到這兒,生怕妹妹真的爬到象身上去,元晟慌忙一個箭步跳出灌木叢:“縈玉!”
被他這麼一叫,那兩個孩子嚇得不敢動了!
但是很快,縈玉就發現來的是自己的哥哥,她笑起來:“哥哥,你嚇唬我幹嘛?”
然後,她就看見元晟身後的秦子澗。
縈玉歡快地叫了一聲“子澗哥哥”,她從石階上蹦下來,然後轉頭拉著那男孩的手,很高興地說:“這可太巧了。你不是一直問我,秦子澗長得什麼樣子麼?喏,他就是!”
望著和縈玉手牽手的那個男孩,秦子澗剛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公主”,就不禁皺起眉頭來。
這個叫宗恪的男孩,看起來也才七、八歲的樣子,比縈玉和他都年幼,個子瘦瘦小小的像豆芽菜,一雙黑色的眼睛,緊張得直眨,看起來就像怯生生的小動物。
一打照麵,秦子澗立即想起來了,他見過這個孩子。
去年,秦子澗跟隨母親進宮拜會幾位嬪妃,時間久了他覺得氣悶,便從屋裏跑出來玩,因為想去清涼殿,看看荷花有沒有開,所以秦子澗走得稍微遠了點。
他是宰相的獨子,母親又是皇族出身,所以在這宮裏不用像別人那樣謹小慎微、守著規矩寸步不敢動,秦子澗很小的時候就頻繁進這皇宮裏來,對宮裏的環境十分熟悉,景安帝也格外喜歡他聰明俊美,又覺得他雖年幼卻很懂規矩,所以一早吩咐過,不準拘束秦子澗,就讓他在這宮裏隨意行動。
那次他和隨從們溜溜達達,正往清涼殿去,結果走到半路,斜下裏突然衝出一個孩子,正撞到了秦子澗的身上!
那是個瘦小的男孩,看來比他小兩三歲,身上衣服破舊,看起來也不太合體,他手裏原本抓著兩個雪白的肉包,因為那一撞,肉包滾落在地上,他自己也跌倒了。
秦子澗的兩個隨從見狀,一把揪住那孩子:“跑什麼!撞到我們世子,還不跪下?!”
隨從們最大的本事就是看人下菜碟,從那孩子的衣著打扮上,他們能判斷出這不是哪宮的皇子,更不是有身份的世家子弟,所以才會放肆地嗬斥他。
那男孩像是被他們這陣勢給嚇著了,跌在地上,隻渾身瑟瑟發抖,卻說不出話來。秦子澗正想開口詢問,卻聽見不遠處人聲吵嚷,他抬頭一看,幾個人手裏拿著笤帚,連跑帶罵,還喊著“抓小偷”。
等那些人奔至麵前,秦子澗才發覺,原來是一些等級很低的太監,想必都是從事浣洗、灑掃之類粗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