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國城下,子夜風寒,花棲沅一身銀甲半殘,發髻淩亂在肩頭。
十三飛奔而來的時候,隻見到血肉白骨之上,那纖長影子仰麵而泣,眼底有一道道血絲,交織成網,此生虛妄,愛恨沉淪,具在那一劍流光之中,蒼白零落。
她眼底一片空洞,什麼都已看不清,頃刻之間天塌地陷,一切都已成了過眼煙雲。
她記起,那年初初提筆,先生問她,殿下欲先學何字?
她道,國。
先生搖頭,國字太難。
那,雲……
雲為縹緲,學得出八分形,寫不出三分意,先生仍舊婉拒。
她彼時年幼懵懂沒有主見,隻道,願聽先生之見。
卻不料一語成讖,她這輩子,就困在了這兩個字上,難上加難,去不可追。
十三哀嚎跪地,看著那青絲染血,蜿蜒而下。
他攥緊墜地的劍,幾無章法的揮去,隻求守住這方才之地的安寧。
他知道今日出城是死,可他仍舊義無反顧的奔赴戰場而來。
太女有心以林禹等人為刃,披荊斬棘殺出一條康莊大道,他有心保守進攻,不讚成如此冒險,卻哪想到,這一步的距離,就是生死兩茫茫。
頭頂月光被陰雲蒙上,他力戰半個時辰,終究守不住,冰冷的刀穿透了胸腹,連呼吸都是刺骨的疼。
他至死不曾後退半步,卻到底無力回天,頹然闔眸。
……
姑蘇亦水夜幕下抬眼,對上一雙無波無瀾的眸子,風聲漸弱,地上有枯葉如被,蓋了滿地。
“為什麼要幫我?”
她略一沉眸,眼底光芒極緩的隱沒在漆寂之中,不解質問。
姑蘇子複轉身退開,隻回眸勾唇,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姑蘇亦水目送他走遠,縱然沒有得到答案,但沒有什麼比這及時雨更重要的了。
她出城之時,戰火已停,屍橫遍野,隻剩下夜梟圍在周遭。
想要在死人堆中辨認麵目難如登天,不知勝負如何,她心底一陣揪緊,夜裏來去如風,鬼魅一般掠過,直奔了承國營地而去。
十丈外,她倏而退後,帳內燈火通明,隱約能夠看到一道道影子動作,周圍的守衛也並沒有因為今日的一場惡戰鬆懈下去。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事有反常必有妖。
她心底警惕了幾分,避開了耳目尋了漆黑無光的暗處潛伏,遠遠的觀望中軍大帳。
月黑風高,人來人往之中,似乎有什麼在簾帳掀起的瞬間,一閃而過。
她心弦緊繃,片刻後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出來。
一切恍然如夢,若是她未曾看錯……
一身重擔此刻卸去,身沐長風,人行雲中,她斷然打算離開此地。
既然這裏已不需要她,她亦沒有現身的必要,更何況,如今的情形,隻怕今日不走,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無論是隱凰城,還是承國,已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她在其中隻能成為阻礙。
循著來時的路,她心諳承國巡回漏洞,想要無聲無息的離開並不是難事。
“刺客!”
她還未踏出去,隻聽一聲厲喝,四裏登時一陣拔劍聲,這般敏感時刻,風吹草動皆會兵戈大動。
緊蹙眉心,她倏而抬眼,隻見一道影子略有狼狽的起落,正落在了她對麵丈遠的樹後。
雲箏?
她神色一愣,沒想到竟能在此時此景下見到他。
雲箏對上她的目光亦是一震,將欲上前,又見身後追兵將至,一時舉步又進退無路。
“陛下小心!”懷濟方才準備端藥入帳,卻正巧撞上了刺客。
頓時緊提了一顆心,隻想著陛下聖體尚未大好,暗中囑咐十八司追去拿下便是,不料那刺客功夫不弱,左奔四顧,驚得四裏一陣拔劍聲,硬是驚動了聖駕。
十八司抱著將功折罪的心,勢必要拿下刺客,緊咬著蹤跡不放,眼見刺客消失在此地,未免落入陷阱,隻能小心接近。
四裏頃刻間點亮了蠟燭,燈火通明,頓時讓人無所遁形。
姑蘇亦水暗中送出一掌,滅了近前的一盞燈火,混亂與雲箏對視一眼,轉身引開了十八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