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正在網上查找治療肺癌的各類民間偏方,小周急匆匆的衝了進來:“沈姐沈姐,天遠出事了!”
噔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天遠怎麼了?”
“好像是分公司銷往英國的一台電子設備出了故障,引發了一起操作人員的工傷事故,具體細節我也不是很清楚。”說完,她隨手拿過一旁的礦泉水瓶,仰頭連喝了三大口。
“這個消息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我小哥他是公司技術部的員工啊,聽說,喬總已經趕去英國處理這起突發事件了。”
難怪,那天他那般匆忙!
重新坐回位子後,內心一直忐忑不安,拚命去網上搜索有關天遠集團的消息,可是,卻始終找不到對這起事件的相關報道。
“沈姐,主編叫你呢。”從身邊經過的小許提醒我道。
“哦。”回過神來,正看見老編從主編室內探出頭,“小沈,進來一下!”
“把門帶上吧。”進去後,他笑著吩咐道。
頓時有些惴惴:“主編,有事麼?”
“我們的周刊決定擴版增頁,另外,編輯一、二部也準備合並,到時,會專門設立一個編輯部副主任的職位,我看好你!”
大為誠惶誠恐:“主編,我……”
“可別又說什麼我不行,別人才行的喪氣話出來。”老編假意拉下臉來,“好歹你也是我教出來的,拿出點誌氣出來。”
“是!”我也正了正神色。
“出去之後,就給我好好加油,看看你這幾天魂不守舍的樣子,家裏出了事,可也別把情緒帶到工作上來啊,這一點,你就不如小何了!”
回到辦公桌前,看著打開的多篇網頁,輕舒了口氣,將它們悉數關閉,拿過一旁的稿件,細細的翻閱。
中午,又出門做了一篇專訪,回來整理完稿件,已經傍晚,連忙收拾完,趕去醫院。
病房內,喬伯伯又在輕聲咳嗽,看得出來,他其實已經拚命克製,可是,依然免不了連聲咳嗽,聽林叔叔描述,各種晚期的症狀已紛紛出現,胸痛,咳嗽,吞咽困難……
“其實你喬伯伯已經很難得了,這麼多月,才出現這些症狀。還好他心態很不錯,所以,才能一直堅持到現在!”想起之前醫生的話語,幾近泫然。
“小襄,你來啦?”話還未說完,他又咳了幾聲。
“喬伯伯!”
他依然一臉笑容:“喬伯伯沒事,醫生說了,這都是正常反應,咳完就沒事了!”
“要不,我讓喬大哥回來吧?”
“不要去打擾他!”他連忙搖了搖手,“你還是跟他說,我一切都好!”
“喬伯伯,我扶您出去走走吧。”
“不用了,伯伯剛剛才出去過。”
看著他眉宇間一閃而過的褶皺,我終於隱忍不住,連忙轉過身,悄悄的將淚水拭去。
晚間,聽著喬柏舟在電話裏詢問他父親的病情,我隻差脫口說出實情,可是,末了,隻問了一句:“你那邊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
“正在談,不過也差不多了,我已經訂了後天回來的機票!”
“哦!”彼此忽然都沉默了下來。
“你早點睡吧,這些天,辛苦你了!”
“嗯!”掛完電話,看著話筒發了一會呆,這才躺下。
兩日後,剛一進辦公室,同事就紛紛擁上前來:“沈姐,要請客啊。”
大為不解:“難道還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喜事麼?”
“七襄,恭喜你升職!”昱文忽然出現我麵前,笑著說道。
升職?怔了怔,隨即恍然,前日主編才和我說起,這麼快……
“可惜,何姐就要走了!”不知是誰,輕歎了一聲。
登時愕然,直愣愣的看著她:“昱文,你要走,要去哪?”
“我辭職了,想換個新環境!”
“為什麼要走,這裏不好麼?”
她將我的手輕輕撥開,低道:“七襄,我若繼續呆在這裏,隻怕到最後,我們的情誼都會不在。”
心酸不已。
“有什麼打算?”
她笑道:“下周三,我就會正式離職,然後去《Fashion》雜誌社報道。”
“可是,時尚欄目,不是你的所長啊!”
“新環境,當然也要新挑戰咯,好在我還年輕!”她輕盈轉身,“我要去做采訪了!”
看著她的背影,隻覺無奈,這一日,他回國,可是,昱文卻告訴我,她要離開!
去電視台做訪問時,在走廊過道上遇見了葉明璋。
“昱文她最近還好麼?”
“她……”想了想,還是答道,“她快要辭職了。”
“辭職?”他亦大吃了一驚,“為什麼會辭職?是不是她……”
“她很好,隻是正常的跳槽而已,你別太緊張!”
他登時鬆了口氣:“我正準備外出……”
“那你先走吧!”
看著葉明璋轉側時的麵龐,腦海中突然湧出一個念頭,怎麼會覺得他和喬柏舟那般相象?
頓時側然,之行,平素你總勸我要將那三春勘破,原來,最勘不透的,竟是你!
下午,趕到病房時,他正和喬伯伯聊天。
“你來了?”
“嗯。”我看著另一邊的白色牆壁,忽然發現,原來,醫院的牆壁,也並非纖塵不染。
喬伯伯忽然笑著出聲:“你們兩個就不要陪我這個老頭子發呆了,出去走走吧,去透透氣!”
“還順利麼?”
“是操作人員沒有嚴格按照說明書使用,不過,公司也要負一定的責任。”他長舒了口氣,“總算達成互諒,沒有訴諸法庭。”
“萬幸!”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怎麼我才出去幾天,你就瘦了這麼多!”
心中一動,我轉而走向另一邊:“之行出國了!”
“之行?路之行?”
“她嫁人了!”雖然她的夫婿看來頗為優秀,可是,我依然不能肯定,她是不是真的會幸福。
“是嘛,那要恭喜她了!”
我抬首看他:“你知道嗎,十年前,她就很喜歡你了!”
他忽然停了腳步,盯著我許久:“七襄,你不該對我說這句話的!”
我亦滿臉尷尬,一橫心,索性將話語悉數說出:“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沒有把你放下!”
“你剛才說了,她已經嫁人,更何況,”他深深凝視著我,“你明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為何還要說這些話?”
啞然無語。
“也許,當日,我不該回來的。”他的聲音,忽然飄得很遠,很遠。
不由得惶然,轉過身,看著他。
他卻轉頭往回走:“起風了,我們還是進去吧!”
昱文離開的日子很快就來到,三五七天,在我眼中,似乎隻是睜眼閉眼的一刹那,可是,卻真的要麵臨她的離去。雖然不似之行那般遠走他國,可是,從此後,轉身回眸之時,已難得見到這個熟悉的身影。
下了班後,幾個同事一同給她舉行了個小小的“告別宴”,四五個女子,卻足足喝掉一箱紅酒,把服務生都嚇了一跳。
似乎每個人都在借著這個機會,借酒消愁。
從飯店走出時,已經月掛中天,已經過了滿月,可是,依然滿眼清輝。
腳踩在水泥街道,恍若在棉花被上行走,輕飄飄,空虛錯落。
幸而還沒超過醫院的探視時間,我和昱文道別後,揮手攔了一輛計程車,趕往喬伯伯那裏。
走廊的過道上,遠遠就看見他的身影,依然頎長挺拔,可是,卻讓我油然而生一種寂寥淒清的感覺。
走道上的燈光有些暗淡,從窗戶透進的月光,正好灑在他的側麵,很清很冷。
聽到腳步聲,他身形微微一頓,停滯了片刻,才慢慢轉頭。
和他雙目相對時,我的心,就開始一點一點下沉,之前因為酒意上湧的燥熱,也迅速被一種冰冷的情緒代替。
“喬伯伯他……”
他忽然轉側身,手撐著一旁的牆壁,許久,才低聲說道:“爸爸他是笑著離開的……”已然不能成句。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硬生生的退了兩步,碰到身後的牆壁,才勉強站立,“不會的,不會的,你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不對,一定是我喝醉酒了,我一定聽錯了……”
“晚上七點十四分,我給你打了電話,可是沒人接。”
五雷轟頂,那時,我正提著酒瓶在餐桌周圍四處亂晃。
“我要看一下喬伯伯。”
他伸手攔住我:“爸爸他……希望我們都不要去打擾他去天國報到,所以,特別囑咐我,進了太平間之後,就不要再去看他了。”
“不,我要看看他,一眼,我隻要看他一眼。”我上前扯著他的衣袖,“否則,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我帶你過去吧。”
太平間內,掀開蓋布時,手一直發抖,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戰栗,冷,比十二月寒冬還要讓人手心發涼,涼透了心扉。
白色大蓋布下,是喬伯伯消瘦的麵容,因為疾病的折磨,這半個多月,他已比常人憔悴太多。
我看著麵前這張熟悉的臉龐,淚如泉湧,昨日,他還笑著和我聊天,還笑著遞了個桔子給我,今夜,卻已安靜的躺在這冰冷的地方,悄無聲息了。
再也聽不到他溫和的聲音,再也看不到他慈祥的笑臉,再也沒有人跟我說,有些東西,要是提得太吃力,那就先放一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