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已經身處室內。四處環顧,典型的男生臥室:對麵牆上張貼著前NBA球星張伯倫和喬丹的大幅畫像,左側小書櫃上方擺放了一個籃球,一大疊體育周刊,整齊的兩排經營管理類書籍,右首邊,四五本材料化學類的專業文獻,中間,還夾雜著幾本心理學研究著作。
忍不住湊近了細看,竟然發現,《城市周刊》也放置一邊,看到扉頁上自己的名字時,呆愣了一下。
輕輕推開房門,看見左側的書房依然亮著燈,便走了過去。
他正坐在書桌前,聽到我的腳步聲,轉頭笑道:“醒了?”
“嗯!”在他一旁站立,“在看什麼?”
他指了指電腦屏幕,輕聲說道:“剛才我去網上搜索‘得到’和‘失去’這兩個詞,前者的相關網頁是19800000篇,後者是4400000篇,始終還是得到的要大過於失去的。”
“你知不知道,兩個月前,她還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們要堅信,老天爺還是公平的,快樂和痛苦,永遠不會由始至終的圍繞著你,它們總會輪流在你身邊出現。”我輕笑了聲,“不要計較得失,說的時候都那麼灑脫,為什麼輪到自己時,就怎麼也參不透呢?”
他歎了口氣:“七襄,你明明看的透,為什麼就想不通呢?”
“可是,她們兩個,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卻害得昱文自殺入院!
“七襄,”他忽然很嚴肅的叫了我一聲,“你介意的,不僅僅是這個吧?”
登時震了一下:“你想說什麼?”
“你知不知道,這一次,你的反應實在太過強烈?”他站起身,盯著我,“你耿耿於懷的,似乎不隻是昱文的住院,對嗎?”
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
“你這麼內疚,隻是因為昱文麼?”
不是的,不是的,我慌亂的搖頭,已經退到牆角。
今夜在醫院那種莫明的恐懼,不僅僅是因為害怕昱文就此離去,還因為看到葉明璋,就想起當日的自己,當年的沈七襄,也曾那樣的傷害了一條生命。
忍不住大聲喊道:“是,因為我想到了同樣死在醫院的爸爸媽媽,還有你媽媽,我身邊已經有太多的人離開,我不想……我不想……”我已不想再失去自己最親的人!
“他們的離去,都和你無關!”
“不是的!”連連搖頭,都跟我有關,如果不是為了接我和母親,父親就不會在下班途中突然折回市區,就不會發生車禍;如果沒有我的存在,母親或許很快就有第二段婚姻,也就不會積勞成疾;如果不是我,丁阿姨就不會選擇自盡!都是因為我,他們才會一個個離開人世。
我抬頭看著他:“你知不知道,你媽媽她就是因為我才……”
他一臉無奈:“沈七襄,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媽媽的死隻是個意外,是意外,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不是意外!”不知為何,竟然號啕大哭起來,“是我……是我……”是我害死她的!
他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手伸了許久,終於將我輕輕擁入懷中:“七襄,我該怎麼做,才能打開你的心結?”
大門突然“啪”的打開,把我和他都嚇了一跳,回過神後,我慌忙往旁邊跨了幾步。
喬伯伯很詫異的看了看我們,最後,盯著我問道:“小襄,怎麼哭了?”見我沉默不語,便轉向他,“出了什麼事了?”
我連忙搖頭:“喬伯伯,我沒事!”
“小襄,有什麼事,可別瞞著喬伯伯啊!”他伸手扶著一旁的沙發坐下,“是不是柏舟這小子……”
“不是!”急急換上笑臉,“剛剛看完一部電影。”
“是嘛!”他嗬嗬笑道,“不過是場戲罷了,還是這麼較真!”說完,慢慢站起身,“小襄你再坐會,喬伯伯先進去休息了!”
看著喬文泰的背影,不禁側然,歲月催人老,不過三五七載,竟這般的老態!
還未回過神來,卻聽他一聲低呼,旋即靠在門框緩緩倒了下去。
“爸!”身旁的喬柏舟比我快了幾步,迅速上前,抱住他,“怎麼了?”
“沒事!”他連著深吸了幾口氣,笑著搖頭,“可能剛才回來時,走得太急了,不服老不行啊!”
“喬伯伯!”看著這般蒼白的麵容,沒來由的心底一沉,“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一個個都大驚小怪的,喬伯伯沒事!”他試著撐著喬柏舟的雙手,站起身來,笑道,“看看,哪裏像有事!”話音未落,便徑直昏倒在地。
送喬伯伯去醫院途中,聽著救護車刺耳的鳴叫聲,心中惶然,難怪昱文會說,這一聲聲急促的聲音,像足死神催命!
一旁的喬柏舟一直沉默,緊緊握著他父親的雙手,神情木然。
忍不住趨身,伸手輕扶了下他的肩膀。
他肩頭微顫了下,卻沒有回頭,依舊看著麵前昏迷的喬伯伯。
又一次坐在急診室門口,心,已經沉到最底層。
有風拂過,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冷嗎?”一直沉默不語的他忽然出聲問道。
搖了搖頭。
他伸手,合上我的手掌,一樣的冰冷!
不禁深深的凝看他。
他忽然苦笑了笑:“兒女都是不感恩的,是不是?”
登時五味雜陳。
“我本該早早發現爸爸他的不對勁……”他的聲音忽然有些哽住,“老天若有眼,就該隻罰我一個!”
“柏舟!”不由得出聲攔住他的話語。
他忽又沉默,須臾,看向前方:“這一次,總算與你無關!”
心弦,頓時繃了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上好像已經曆經大半生,醫生才走出,解下口罩,一臉的凝重。
“醫生,我爸爸他到底怎麼了?”
醫生很詫異的看了我們一眼:“你們都不知道他得的什麼病麼?”
“什麼病?”
醫生頓時搖頭:“你們這些做兒女的啊!”
肺癌晚期!
愣生生的後退了三步,才勉強站定,原來,那天喬伯伯對我說的那些話,並非一時起意;原來,那日在醫院看見的身影,果真是喬伯伯!
“生老病死,都是有定數的!”從急診室推出來的喬伯伯依舊是輕鬆的笑臉,“你們這兩個孩子,怎麼這麼想不開!”
“爸!”喬柏舟輕聲叫道,“您先好好休息吧!”
“你們兩個也回去吧,我這裏有護士照顧,你林叔叔今天也在醫院值班,有事他會通知的!”說完,他便閉上眼睛假寐。
“我先送你回去!”病房外,他低聲對我說道。
“我想多陪一下喬伯伯!”
“你明天不是還要去看昱文!”他輕拉我的衣角,“就穿這麼一點,一會又要感冒了!”
從中心醫院到南華小區,二十多分鍾的車程,中途,一直看向車窗外,映入眼簾的,俱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不知這其中,會有幾人,和我一般,覺得生命的可貴!
又是一夜無眠,腦海中,閃現的,都是這幾年零零碎碎的片斷,開心的,不開心的,到最後,始終出現一個場景,空曠無垠的高原,身旁的親友一個個消逝,我隻身一人,四顧蒼茫!
驚呼了一聲,從半夢半醒之間拉回神智,天色已經大亮。
雨後的天空,總是特別高遠,陽光,也尤其燦爛。
很好的天氣,可惜,卻沒有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