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司馬徽再薦名士 劉玄德三顧草廬(3 / 3)

玄德乃辭二人,上馬投臥龍岡來。到莊前下馬,扣門問童子曰:“先生今日在莊否?”童子曰:“現在堂上讀書。”玄德大喜,遂跟童子而入。至中門,隻見門上大書一聯,雲:“淡泊以明誌,寧靜以致遠。”玄德正看間,忽聞吟詠之聲,乃立於門側窺之。見草堂之上,一少年擁爐抱膝歌曰:

鳳翱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依。樂躬耕於隴畝兮,吾愛吾廬;聊寄傲於琴書兮,以待天時。

這兩句話在諸葛亮的《誡子書》裏寫成:“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這也是他一生的座右銘。

玄德待其歌罷,上草堂施禮曰:“備久慕先生,無緣拜會。昨因徐元直稱薦,敬至仙莊,不遇空回。今特冒風雪而來,得瞻道貌,實為萬幸。”那少年慌忙答禮曰:“將軍莫非劉豫州,欲見家兄否?”玄德驚訝曰:“先生又非臥龍耶?”少年曰:“某乃臥龍之弟諸葛均也。愚兄弟三人,長兄諸葛瑾,現在江東孫仲謀處為幕賓,孔明乃二家兄。”玄德曰:“臥龍今在家否?”均曰:“昨為崔州平相約,出外閑遊去矣。”玄德曰:“何處閑遊?”均曰:“或駕小舟遊於江湖之中,或訪僧道於山嶺之上,或尋朋友於村落之間,或樂琴棋於洞府之內,往來莫測,不知去所。”玄德曰:“劉備直如此緣分淺薄,兩番不遇大賢。”均曰:“少坐獻茶。”張飛曰:“那先生既不在,請哥哥上馬。”玄德曰:“我既到此間,如何無一語而回?”因問諸葛均曰:“聞令兄臥龍先生熟諳韜略,日看兵書,可得聞乎?”均曰:“不知。”張飛曰:“問他則甚!風雪甚緊,不如早歸。”玄德叱止之。均曰:“家兄不在,不敢久留車騎,容日卻來回禮。”玄德曰:“豈敢望先生枉駕。數日之後,備當再至。願借紙筆作一書,留達令兄,以表劉備殷勤之意。”均遂進文房四寶。玄德嗬開凍筆,拂展雲箋,寫書曰:

備久慕高名,兩次晉謁,不遇空回,惆悵何似!竊念備漢朝苗裔,濫叨名爵。伏睹朝廷陵替,綱紀崩摧,群雄亂國,惡黨欺君,備心膽俱裂,雖有匡濟之誠,實乏經綸之策。仰望先生仁慈忠義,慨然展呂望之大才,施子房之鴻略,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布達,再容齋戒熏沐,特拜尊顏,麵傾鄙悃,統希鑒原。

這倒是劉備為人厚道之處,實話實說。

玄德寫罷,遞與諸葛均收了,拜辭出門。均送出,玄德再三殷勤致意而別。

方上馬欲行,忽見童子招手籬外,叫曰:“老先生來也。”玄德視之,見小橋之西,一人暖帽遮頭,狐裘蔽體,騎著一驢,後隨一青衣小童,攜一葫蘆酒,踏雪而來。轉過小橋,口吟詩一首,詩曰:

一夜北風寒,萬裏彤雲厚。

長空雪亂飄,改盡江山舊。

仰麵觀太虛,疑是玉龍鬥。

紛紛鱗甲飛,頃刻遍宇宙。

騎驢過小橋,獨歎梅花瘦。

玄德聞歌曰:“此真臥龍矣。”滾鞍下馬,向前施禮曰:“先生冒寒不易,劉備等候久矣。”那人慌忙下驢答禮。諸葛均在後曰:“此非臥龍家兄,乃家兄嶽父黃承彥也。”玄德曰:“適間所吟之句,極其高妙。”承彥曰:“老夫在小婿家觀《梁父吟》,記得這一篇,適過小橋,偶見籬落間梅花,故感而誦之,不期為尊客所聞。”玄德曰:“曾見令婿否?”承彥曰:“便是老夫也來看他。”玄德聞言,辭別承彥,上馬而歸。正值風雪又大,回望臥龍岡,悒怏不已。後人有詩單道玄德風雪訪孔明,詩曰:

真是寫得波瀾起伏,層出不窮。

羅貫中為了突出劉備之誠,用了整整一回篇幅,見誰都誤以為是諸葛亮,多次重複同一情節,結果,倒把劉備寫得有些呆傻氣了。

一天風雪訪賢良,不遇空回意感傷。

凍合溪橋山石滑,寒侵鞍馬路途長。

當頭片片梨花落,撲麵紛紛柳絮狂。

回首停鞭遙望處,爛銀堆滿臥龍岡。

玄德回新野之後,光陰荏苒,又早新春,乃命卜者揲蓍,選擇吉期,齋戒三日,熏沐更衣,再往臥龍岡謁孔明。關、張聞之不悅,遂一齊入諫玄德。正是:

高賢未服英雄誌,屈節偏生傑士疑。

未知其言若何,下文便曉。

聽書,是一種中國式的讀書方式。因為老百姓文化程度不高,識字者少,況且在印刷術未普及前,書籍為手抄本,其價昂貴,一般人難以問津。所以,就由一個識字的人,念給大家聽,像後來的讀報一樣。慢慢地,說書成為一門職業,陸遊那首“斜陽古柳趙家莊,負鼓盲翁正作場”詩,表明遠在南宋時期,就有這種口頭文學。

因為是為老百姓說書,便不可能不帶有濃厚的民間色彩,不可能不反映老百姓的心願和訴求。說書人要使聽眾耐心坐下來,不抽簽,不退場,不起哄,不叫倒好,就必須了解聽眾“喜聞樂見”些什麼。一、必須要與老百姓同聲共氣,呼吸相通;二、必須要愛其所愛,仇其所仇,善其所善,惡其所惡。《三國演義》這部書能夠家喻戶曉,深入人心,有著經久不衰的魅力,主要原因,就在貫穿全書的這種難能可貴的平民精神。

三顧茅廬,諸葛亮出場,為《三國演義》的重要章節,這樣下力氣描寫,不僅僅構置懸念地吸引注意,重鑼密鼓地突出人物,更是一種張揚正氣的政治取向,一種道德高度的價值宣示。如果說《三國演義》是一部講權謀的書,那麼在善於弄權方麵,當數曹操為第一好手,無人能過之;同樣,在精於用謀方麵,當數諸葛亮為第一謀士,無人能出其右。這兩位,善惡對峙,正邪較量,貫穿全書,一以“寧我負人,人毋負我”的殺戮開場,滿紙血腥,一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忠誠終結,萬世流芳。所以《三國演義》從早期的《說三分》群體創作,到羅貫中的成書,當然要對劉玄德三顧茅廬,諸葛亮第一次出場,繪聲繪色,不怕重複,濃墨重彩,不惜工本,力求在讀者心目中將高大形象樹立起來。